作为南宫的大总管,阮浪心中升起一阵浓浓的不安,忍不住开口道。
“天官大人此言何意?太上皇已经有言,此事乃是孛都勾结内宦所为,还用查什么?难道说,天官大人连太上皇也不相信吗?”
话音落下,顿时有数道目光朝他直射而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
阮浪刚觉得有所不妥,便见得王文的眉头紧皱起来,冷喝道。
“放肆!”
“武英殿上,陛下面前,本官和圣上奏对,岂有你一介阉竖之辈说话的余地?”
这话说白了,就四个字……凭你也配?
王天官眼中带着愤怒和鄙夷,转身跪倒在地,道。
“陛下,太祖皇帝早有明旨,宦官不得干政,历朝历代,阉竖之辈把持朝政,必有大祸,王振弄权引祸,险致社稷倾覆,数十万将士尸骨未寒,如今竟有此辈老阉敢在武英殿中大放厥词,与朝廷大臣相争。”
“此等胆大妄为,视祖宗之法如无物之辈,与王振何异,臣请诛杀此獠,以儆效尤!”
啊这……
阮浪愣了愣,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然把这位外朝的天官大人,激怒到了如此程度。
下意识的想要辩解两句,但是,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敌意目光,他忽然便明白过来,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是错的。
在这些文臣的眼中,自己这些宦官,别说是和他们共论政事了,在这武英殿上,就算是跟他们说话,都是不配!
心中生出一阵羞恼,但是,此时此刻,阮浪也不敢多言,生怕引起在场更多大臣的激烈反弹,只得叩首道。
“陛下,内臣断断不敢干预政事,只是怕天家失和,影响陛下及太上皇声誉,故而开口,有不当之处,请陛下恕罪。”
这才是正常操作。
金殿之上,内宦唯一能够说话的,只有皇帝,只有大臣之间,才能够因为政见不同,相互争吵。
阮浪现在只能期盼着,天子能够看在他是太上皇的人的份上,不要真的把他处置了。
但是,他显然忘了,这不是南宫,他也不是太上皇……
有兄弟名分在,天子奈何不了太上皇,但是,对于他这一介宦官,处置起来就是一句话的事。
于是,便见得天子皱着眉头,道。
“身为宦官,在议政殿中,冒犯朝廷重臣,阮浪,你着实不知分寸,将此人重责一百棍,罚为南宫洒扫。”
一百棍!
阮浪的心颤了颤,锦衣卫的手段,若是实心打,三十棍就能要人命,别说是一百棍了。
这是真的要要他的命啊!
一时之间,阮浪慌乱不堪,不停叩首道。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然而,上首天子无动无衷,一众大臣也冷眼旁观,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求情。
片刻之后,守在门外的大汉将军进来,拖着阮浪就往殿外走。
整个过程,殿中都没有一个人说话。
直到阮浪的身影消失在殿中之后,底下大臣当中,方有人站了出来,道。
“陛下,假传圣旨,非同小可,此事须得彻查,但是,南宫毕竟是太上皇居处,不宜大动干戈,故而,臣以为,可将此次春猎之中,随行太上皇前往南苑的一应人等,俱行下狱,命锦衣卫详加审理。”
“至于南宫侍奉之人,可从内官监再行调拨,此后南宫但有诏谕,必得太上皇亲笔,如此,当可杜绝此等事情再现。”
说话之人,乃是左都御史陈镒。
相对于王文,这位陈总宪就温和了一些。
毕竟,不可能真的让东厂那位到南宫去,上回宣府的事,已经闹得够大了,再给他放进去,指不定能闹出什么事呢。
这位舒公公,又和刚刚被架出去的那个老太监不一样,有陛下回护着,真闹出什么事来,为难的还是他们这帮大臣,还是别给自己找麻烦了。
但是,手段虽然温和了些,总体的思路却没有变。
依旧是撤换南宫的侍奉人手,限制太上皇的诏旨效力,只不过,没有王文那么激进就是了。
刚刚王文的提议,虽然好用,而且可以一绝后患,但是,诏谕诸司百衙,闹得动静也的确太大了些,几乎是明摆着说太上皇伺候的诏命都可以不遵。
虽然说,有了这次的事件之后,基本也就是这样了,但是,有些事情,毕竟是能做不能说的。
陈镒的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一时之间,武英殿中,尽是附和之声。
不得不说,这些老大人们,平日里慈眉善目的。
但是实际上,心狠手黑,他们心里当然清楚,这次的事情,大概率是太上皇的问题,和随行侍奉的一干人等,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这种情况下,也只能这么做了。
这些人进不进诏狱不重要,重要的是,南宫的权力需要被限制。
想要达到这个目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太上皇身边再没有可用之人。
还是那句话,老大人们奈何不了太上皇,但是,不代表他们对太上皇没有任何的办法。
至于这些随侍之人的性命……
老大人们也只能叹息一声,听天由命了。
毕竟,如果这件事情不能妥善解决,以后必然会再出现相同的状况,总不能每一回,太上皇都丢出两个内宦,说是伪造圣旨。
长此以往,朝廷威仪何在?
为了社稷稳定,有些时候,必要的牺牲,是不可避免的。
在场的大臣们,都是宦海沉浮多年之人,需要做抉择的时候,他们其实是最残酷的!
尽管,也有如于谦等人,听闻此言,眼中隐隐闪过一丝不忍,但是,到最后,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对。
于是,在满朝进谏之下,朱祁钰也只得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道。
“既然如此,便遂诸卿之意,将此次春猎中,南宫随行人等暂且下狱,待查清真相,在做定夺,太上皇身边的侍奉之人,便由内官监,再行调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