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意义上来说,杨杰和他很像。
但是,舒良宦官的身份,天然让他备受制约,可杨杰不同,他若承继了爵位,又和舒良一般,得天家信任,为天子鹰犬。
那么朝堂之上,必将动荡不堪。
如此场景,岂是一直追求朝堂稳定的天子,想要看到的?
所以,哪怕是有一丝丝的可能,天子也会将其掐灭!
这恐怕,才是天子心生杀意的最大原因。
“父亲,那……那现在该怎么办?要不,儿子辞了这个镇抚使?”
杨杰毕竟年轻,明白是一回事,但是,要论临危不乱,十个他加在一起,都未必能比得过一个久经战阵的杨洪。
见到杨杰略显慌乱的样子,杨洪摇了摇头,抬手安抚了他一下,道。
“你不必担心,今日你既然安然走出了乾清宫,说明,天子还是信任我杨家的,毕竟,你还年轻,陛下也还年轻,未来只要你不行差踏错,自然是能挽回在陛下心中的形象的。”
说着,杨洪指了指手边的圣旨,开口道。
“锦衣卫镇抚使,这不算什么太高的官职,但是,命你去辅左于少保整饬军屯,这就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了。”
“你不要看于少保性格坚硬,屡屡顶撞陛下,似乎经常惹陛下生气,但是其实,他这样的人,才是最得陛下欣赏的。”
“如今,陛下让你到他身边,用意其实很简单,就是让你学一学于少保身上的这股风骨正气。”
“这些,是为父也教不了你的,只能靠你到了于少保身边之后,慢慢去悟!”
“若是你能学得于少保的十之一二,那么,想必朝中诸事,陛下也可放心交于你来办了。”
“儿子明白了,谢父亲教诲。”
杨杰此刻也渐渐镇定下来,心中略微松快了不少,只不过,感受到父亲话中的期望,他眸子忍不住一暗,自嘲道。
“能够为国效力,保杨家平安富贵,自然是儿子心中所愿,可惜,儿子的这副身子骨,怕是未必能够有多少寿数,如此想来,倒是陛下多虑了。”
事实上,杨杰之所以这么急切的上疏,想要替杨家稳固地位,固然是有他对朝堂之事经验不足的原因。
但是,更重要的是,他对自己没有信心,平素里他身子骨就比别人要弱,动辄便会生病,一病起来,又比寻常人严重许多。
当初他娘还在的时候,延请过不少的大夫,都说这是先天不足,难以弥补,只能平时好好养护,或许能有寻常人的寿数。
可后来,杨老夫人撒手人寰,杨杰一个人在京中,独自撑起偌大的一个杨府,各种的迎来送往,交际应酬,半刻也闲不得,忙着忙着,自己的身体便越来越差了。
闻听此言,杨洪的脸上也闪过一丝愧疚,不过,他倒是也没有太过沮丧,而是拍了拍杨杰的肩膀,道。
“杰儿,你也不必如此自怨自艾,你这身子虽是先天的毛病,气血不足,但是,却并非是什么大病。”
“我已问过太医院的御医,只要好好养着,注意不要生病,便无大碍,陛下既下了决心要用你,自然不会叫你寿数不永,今日出宫之前,陛下还特意说要遣太医来为你调养身体,宫中药库多得是珍稀的药材,好好调养,不会有事的。”
“希望如此吧……”
杨杰的嘴角扯起一抹苦涩的笑容,明显不想在此事上继续谈下去,于是,转移话题道。
“父亲,今日之事,还是多亏了怀恩公公帮忙,若非他及时提醒,只怕陛下真的要对儿子动手了,改日当备厚礼,到怀恩公公府上致谢。”
似是怀恩这样的大珰,在宫外都置办的有宅子,只不过,怀恩平常都在宫中侍奉,很少出来住便是了。
对于这一点,杨洪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的,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便也没再多说。
烛火摇动中,未能成眠的,却也不止杨洪父子二人。
“……此事干系重大,稍有不慎,便会引发文武冲突,如今正值整饬军屯的关键时刻,过不了多久,太子殿下又将出阁读书,朝廷多事,实在不宜再起动荡,因此,陛下便让杨侯将奏疏先带了回去……”
成国公府花厅当中,朱仪听到舒良带来的消息,一脸的欲哭无泪。
我说杨杰老弟,咱不是说好,就给鹞儿岭一战翻桉的吗?你扯那么多干嘛?
按照朱仪的本意,他只需杨洪出面,替成国公府说情,说明当初鹞儿岭一战,并不纯粹是朱勇之过,之后的土木之败,也并非仅仅因鹞儿岭一战失利,更重要的是王振胡乱决策,葬送了大军的生路。
借此机会,他便可在朝中扇动舆论,进而实施下一步的计划,最终达到让成国公府复爵的目的。
可谁想到,这杨杰自我发挥的余地属实是大了些,从鹞儿岭说到土木之役,先骂王振,后责三杨,连带着太上皇,个个都骂了个遍。
更是想趁此机会,吹响勋贵对文臣反攻的号角。
这个时候,吹个*啊!
成国公府要复爵,还指着这帮文臣不给他使绊子呢,人全给得罪了,还怎么复爵?
杨洪出面为鹞儿岭一战发声,是成国公府复爵的第一步,结果,这第一步就出了这种幺蛾子,朱仪没被气死,已经算是心性非凡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朱仪望着对面的舒良,见他依旧澹定,心中不由又是一动,道。
“舒公公,是朱某刚刚失态了,不过,家父身上污名难去,成国公府的爵位只怕又要遥遥无期了,成国公府的门庭事小,只是,恐耽误了陛下的事……”
见朱仪这番拐弯抹角的暗示,舒良笑了笑,倒是也不戳破,只道。
“小公爷放心,陛下要办的事,还没有办不成过,他老人家既许了成国公府复爵,自然君无戏言。”
“只不过,经了这番波折,小公爷恐怕要多费些工夫了。”
“不瞒舒公公,只要能保得门庭不失,多大的工夫,朱某都肯费,只是不知,究竟具体该如何做呢?”
眼见有门,朱仪顿时精神一振,试探着开口问道。
于是,舒良道:“说来,小公爷还要多谢您的那位岳丈,他的这道奏疏,看似随意而为,可实际上,却是您破局的关键……”
说着,舒良俯下身子,压低了声音,对着朱仪说了几句话,顿时让后者眼前一亮。
不过,认真的思索了片刻,朱仪又感到一阵犹豫,问道。
“舒公公,这么着,真的能行吗?”
舒良坐直了身子,反问道:“看着是有些冒险,但是,有陛下在,小公爷还怕成不了吗?”
“好,那我这就去英国公府!”
夜已渐深,很快,一辆马车从成国公府当中而出,乘着夜色,奔向了另一家公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