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做到如此,于谦是真的觉得,眼前的这位陛下,其智已然是近乎神了,或者更准确的说,陛下洞察人心的能耐,已经到了不必刻意为之,只需随手而为,便几近乎道的程度了……
不过,随着天子的惊讶出声,于谦的心思顿时收了回来,和沉翼对视了一眼,二人均收敛了面容,变得严肃起来,拱手问道。
“陛下,可是出了何事?”
想也知道,在这个天子召见两位七卿重臣的时候,怀恩公公过来打断,亲自禀报的,必是急务。
只是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素来面不改色的天子,都皱起了眉头……
面对于谦二人的询问,朱祁玉倒是没有遮遮掩掩,只是神色变得有些古怪,略一沉吟,便开口道。
“于先生还记得,前段时间瓦剌使团进京一事吗?”
提到瓦剌使团,于谦顿时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点头道。
“臣记得,当时陛下还和臣等一起商讨过,该如何应对瓦剌使团,那个时候,臣和昌平侯建议静观其变,待瓦剌使团自己暴露意图,我大明再做应对。”
说着话,于谦同样皱起眉头,问道:“陛下,难道说,是瓦剌使团有何异动?”
若是在朝堂之上,这样反问天子,是十分失礼的行为,但是,私底下奏对,于谦不知不觉,其实也随意了很多。
当然,这些的前提是,他知道天子不会因此责怪他。
朱祁玉点了点头,但是脸色依旧古怪的很,道。
“不错,朕冷了他们小半个月,看来,他们终于是憋不住了,不过,他们做的事情,只怕先生有些意料不到。”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听到天子的话,再结合天子的神色,于谦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只是不便说出来而已。
于是,在底下二人的沉默当中,朱祁玉叹了口气,开口道。
“就在小半个时辰之前,孛都亲自奉上了请安奏疏,递到了南宫外,声称奉瓦剌太师也先和可汗脱脱不花之命,要拜见太上皇!”
啊这……
应该说,这并不让人意外,尤其是对于密切关注瓦剌使团动向的于谦来说,早在使团入京的时候,他就曾经猜测过这些人之后会做什么。
其中之一的猜测,就是会借助太上皇的力量,毕竟,虽然太上皇被掳迤北,但是,据说在虏营期间,太上皇和伯都王的关系甚笃,这次瓦剌使团前来,伯都王鬼鬼祟祟的混在使团当中,很难让人不往这方面想。
但是,猜测归猜测,毕竟涉及到太上皇的声誉,谁也不敢贸然说出来,即便是于谦,在听了天子的话之后,也只能斟酌的语句,问道。
“那,南宫那边……”
“收了奏本,但是没见孛都,只是在宫外赐宴,然后命内监传话,让他先奉国书给朝廷,再去南宫拜见!”
天子回答的倒也干脆,不过,这番话仍旧是让于谦二人脸色有些不自然。
尤其是于谦,皱着眉头开口道。
“陛下,瓦剌使团此举简直无礼至极,既然遣使到我大明,不先呈递国书,前来拜见陛下,反而越过朝廷,前往南宫,实在是大胆,依臣之见,当命礼部斥责使团众人,如有必要,亦可将其遣返草原,以绝后患。”
不过,听了于谦的话,一旁的沉翼却摇了摇头,提出了不同的意见。
“于少保此言差矣,如今我等尚且不明瓦剌使团来京的用意,若贸然将其赶回,恐令边境局势恶化,何况……”
话说了一半,沉尚书忽然停了下来,眼神不由自主的瞥向天子。
朱祁玉见状,苦笑一声,道。
“何况,这件事情,其实是咱们不占理,瓦剌使团虽然声称必须要见到朕才递交国书,但是,他们的确从进京的时候开始,就请求觐见,是礼部称朝廷庶务繁忙,让他们在驿站等候召见。”
“所以,要说他们直接去见了太上皇,恐怕也有些站不住脚……”
事到如今,朱祁玉也不回避问题。
细细想来,那一日伯都王在城门外的闹剧,未必就真的是冲动为之。
他把事情闹得那么大,大明朝廷上下,必然会对使团产生恶感,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们晾着。
反正,在大明的地界上,这帮人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可谁料,这伯都王,竟然还真的能够在京城当中闹出事情来。
这整件事情回想起来,朱祁玉发现,如果说孛都在城门口闹事不是冲动的话,那么,他很可能打从一开始,想见的人就是朱祁镇。
不过,还是那句话,这毕竟是在京城,所以孛都做什么事都束手束脚的,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让朱祁玉更加深思的,事实上是南宫的态度。
拒绝召见,是表明自己没有插手干预朝政的意思,但是,宫外赐宴,却又似乎在显示自己安抚瓦剌使团的态度。
尤其是在朱祁玉将瓦剌使团晾着不管这么长时间的背景下,这更像是在显示自己的大度。
好似是在跟天下人说,看,他一个曾经被掳的太上皇,都能不计前嫌,对前来朝见的使团以礼相待,反而是高居九重的皇帝,因为一点小事斤斤计较,不顾两国邦交,迟迟不肯接见使团。
而如果说,赐宴表达的意思还相对隐晦的话,那么后面的那句话,则是明晃晃的暗示了。
先递国书,朝见皇帝,再去南宫拜见,好似是在给使团指路,但是实际上,却更像是在给朝廷施压。
有了这句话,孛都再来请求觐见,可就是奉了太上皇的“旨意”。
朱祁玉如若仍旧不见,不仅显得小肚鸡肠,而且还有刻意为难之嫌,但是如果见了,那也同样不是什么好事。
想想看,使团在京师被晾了这么久,朱祁玉都不肯见他,结果,跑了一趟南宫,太上皇传了句话出来,朱祁玉立马就紧着召见使团,这难免不让人觉得,朱祁玉是迫于太上皇旨意的压力,才接见的使团。
总之,闹了这么一桩事,不管见或不见,都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而就在这个时候,殿外有内侍疾步而来,禀道。
“陛下,瓦剌使团首领伯都王呈上国书,在宫外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