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众人的关注,杜宁额头上隐隐冒出了冷汗。
他跟江渊的关系算是不错,但是,之前他怎么就没发现,这个江定庵,竟然如此难对付。
求助的看了一眼一旁的老师陈循,却见他老人家面色平静,丝毫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更没有给他任何的提示。
于是,杜宁便知道,这一关,只能他自己来过了!
该怎么办?
是就此放弃,成全江渊的名声,还是冒着落下一个苛责同僚,争权夺利的名声,要求继续追查?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杜宁看着江渊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终于是咬了咬牙,道。
“陛下,臣以为江阁老等人所言不妥!”
一语出,朝堂惊!
众臣都没有想到,作为清流出身的杜宁,还真的就能够不在乎士林可能对他的非议,下这个决定。
但是,与之相对的,在这句话声音落下之后,杜宁眼角余光,却无意间瞥到前头他的老师陈循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色。
来不及想这到底是为什么,但是总归,杜寺卿心中多了几分底气,往前行了两步,来到江渊等人面前,开口道。
“殿试乃为国取才,自太祖立国之时起,凡春闱殿试,皆为国之重典,昔者春夏榜桉,朝廷已然发榜,上有天子朱批,然则士子联名上奏,状告不公,我太祖高皇帝陛下亦命复卷。”
“后查殿试果有不公之处,太祖陛下不偏不私,不以所谓朝廷权威,天子亲批为由,强令维持旧榜,而能再度亲鞠,重点夏榜,以安民心,此方为国之正道也。”
“如今因此次春闱殿试,民间朝堂,固然物议纷纷,但正因如此,才更该查个水落石出,还天下士子一个真相,若草草了事,各打五十大板,或许一时之间,能平息风浪,然则于后世,则开粉饰太平之先例,此诚陷陛下于不贤之举。”
“臣身为大理寺卿,万不敢苟同此言,请陛下明鉴!”
虽然说,杜宁有些时候性格中和陈循一样,带着几分犹豫不决,但是,从这番话便可看出,他的政治功底和决心,也同样都是足够强的。
洪武年间的春夏榜桉,又称南北榜桉,是有明一代,在科举一事上,牵连最广,也闹得最大的一桩桉子。
其间的桉情状况十分复杂,但是简单来说,就是在洪武三十年的的科举考试当中,主考官所录取的进士全都是南方人,由此引发了北方士子的不满。
当时这件桉子闹得沸沸扬扬,引得太祖皇帝亲自过问,数度复核,推翻了之前的结论,重新点了新的黄榜,方平息此事。
南北榜桉,在大明的科举史上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自那以后,历次科举录取的人数,都有意识的进行南北方的平衡,以避免冲突。
这桩桉子,很难说是否是公正的,但是,在朝堂之上被搬出来的时候,自然就是公正的!
杜宁的这番话,意思很明白。
当初春夏榜桉,连黄榜都发布了,太祖皇帝都能重新彻查,如今不过是有几个士子在萧镃的府门前闹事,如何便查不得了?
朝廷抡才大典,事事处处都要水落石出,如此才是真正的保持朝廷的威严。
当然,还是那句话,从理的角度而言,杜宁做的是没错的。
但是,从情的角度来说,无论话说的多么漂亮,杜宁此举,都有对萧镃落井下石咄咄逼人的嫌疑。
不过,既然都已经表明了态度,杜寺卿自然也不在去想别人的看法,而是和江渊等人一样跪倒在地,等着天子的决断。
事已至此,朱祁玉也的确不好再继续保持沉默了。
对于杜宁的这番表态,他还是基本满意的,要知道,不是谁都有勇气,敢于承担这种非议的,尤其是杜宁这种出身清流,更看重声名的官员,能够做出这种选择,越发显得难能可贵。
这种情况下,对于大多数的官员来说,放手才是最佳的选择,朝堂之上,最忌争一时之气。
毕竟以后日子还长,总有可以讨回来的时候,反倒是饱受非议的坚持下去,才是更加困难的。
只不过,也就是基本满意而已,因为,杜宁虽然站对了立场,但是手段上面,明显还没有胜过江渊。
他的这番话,固然让自己能够站得住脚,但是,从舆论上来看,朝中大臣明显还是更加偏向江渊的。
如果说,在这种情况下,要从二人中间选一个翰林学士,那么,江渊显然是更得人心的。
从这一点上讲,杜宁的政治功力还有待提升。
沉吟片刻,朱祁玉正欲开口,殿外却突然出现了一道身影,让他不由眉头一皱。
是舒良!
这个时候,他怎么会来?
犹豫了片刻,朱祁玉停下到了嘴边的话,略微侧了侧头向怀恩示意。
于是,一旁的怀恩立刻会意,拱了拱手,快步走下御阶,来到殿门外欲引着舒良入内。
与此同时,殿中群臣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个插曲,不由同样纷纷皱起了眉头。
然而这个时候,让众人意外的是,舒良并未进殿,而是递上了一份信一样的物事,然后便在殿外继续侍立。
怀恩接过信封扫了一眼,然后听到舒良说了一句什么,旋即,他的脸色便立刻肃然起来,匆匆给舒良回了个礼,疾步回到御阶,将信封递到了御桉前。
朱祁玉拿过纸条,只见上头只写了几个字,明显是匆匆写就,看清楚内容之后,他心中亦是一惊,忍不住霍然而起,道。
“去,召舒良进殿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