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次的朝会,偏就似是在讨论一件普普通通的政务一般,就这么结束了。
这本身就是最不正常的事。
倒不是说,政务的处理当中,不能不爆发冲突的和平解决了,而是这次的朝会,痕迹有些过于明显了。
或许,在普通的大臣眼中看不出什么,但是,落在陈循这样的七卿大臣眼中,只要仔细回溯一番,不难发现其中的破绽。
这件案子之所以复杂重大,是因为其中的任何一点,都有可能会引起严重的矛盾冲突。
无论是勋贵联名上书,还是任礼谋刺重臣,乃至是宽恩与否,对朝廷纲纪的影响,都是很容易吵起来的话题。
但是,细细回想就会发现,几乎是在每一次即将爆发冲突的时候,朝堂上就会有人把话题拉回来。
陈循算的上是眼明心亮,虽然说当时没反应过来,但是下了朝之后,细细一想,他便发现,在朝臣们争论的过程当中,有三次重要的转折。
一次是最开始朱仪上奏之后,有官员出面反对,这个时候,朱仪没有出面,反而有一御史出面反驳。
这一下,便将有可能出现的文武对峙,消弭于无形之间,而这个御史,又恰巧和成国公府有旧,这恐怕不是巧合可以解释的。
在此之后,这件事情就被抛开了立场属性,成为了各执己见的政务问题,或许是察觉到了这一点,天子直接点了部院内阁这些成国公府影响不了的大臣出面。
俞士悦一向持中,不算意外,而陈镒坚决反对,当时有些出乎陈循的意外,但是如今想来,怕是陈镒也察觉到了,这次朝堂议事,背后有被人操控的影子,所以才亲自出面试探。
陈循也恰恰是从那个时候,察觉出来不对劲的。
寻常时候,陈镒虽然方正,但是,可不会说话这么不客气,直截了当的就表示坚决反对。
对陈镒这个人,陈循还是有了解的,他不是这么赶尽杀绝之人,但是他这么做了,就只能说明,他在试探。
果不其然,紧随其后,朱仪就摆出了阿速已然谅解的理由。
这个时候,气氛其实已经有些紧张了,陈镒直接添了一把火,提起了最敏感的话题,任礼谋刺朝廷重臣。
这个话题在朝堂上一旦提起,势必会引起诸多议论躁动,可以说是置任家于死地的必杀技。
成国公对峙左都御史,意见相左本就容易相持不下,更何况,陈镒提了这种话题出来,必然会引起朝堂舆论压倒式的反转。
可就在这个时候,朱仪又退了,紧接着,陈懋出面,直接将讨论任礼罪行的这一节略过,提起万民书,这一国公一侯爵,二人一退一进之间,将再度酝酿起来的朝堂风波,再次消弭于无形。
再就是最后,朱鉴出面提出将任弘留京奉养长辈,一切都看起来顺理成章,好像这是一个各方博弈之下,最终大家都能接受的结果。
但是仔细一想,便觉得这些关键的节点,都有人在背后控制的迹象。
远远望着成国公府的马车离开,陈循叹了口气,神色有些复杂,道。
“老夫没猜错的话,这位国公爷,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替整个任家争取宽赦,要把任弘留在京中,替换掉原本的任家子嗣,只怕才是他的目的……”
任家大厦已倾,到底是谁留在京师当中,对于陈循来说并不重要,他更看重的是,朱仪这位成国公复爵之后,首次在朝堂上出手,便展现出了这样的手段和功底,几乎控制了整个朝议的发展走向。
这种能力,对于之后的朝堂来说,只怕……并非是什么好事啊!
摇了摇头,陈循转头对着杜宁问道。
“此事已然了结,不必再想,你手里的那桩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闻听此言,杜宁立刻便肃然起来,道。
“陈师放心,诸多细节已明,若非这段时间,朝廷上下的注意力,都在任礼的案子上,学生早就想将此案揭开了。”
他们所说的,自然就是殿试舞弊一案。
这桩案子拖延了许久,迟迟没有进展,上次的时候,杜宁本想提起来,但是,却被内阁拦了下去。
之后便是任礼一案惹得举朝瞩目,如今此案尘埃落定,有些账,也的确该清算了!
“如此便好,准备好的话,明日就呈递上去吧,免得夜长梦多!”
陈循轻轻颔首,搁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杜宁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望了一眼宫城,紧接着,也同样跟了上去。
…………
夜,英国公府。
尽管朱仪已然复爵,但是,有什么事情要商议,他仍然会到英国公府来,至少,哪怕仅仅是表面上,朱仪并没有像当初的任礼一样,一朝得势便忘了自己是谁。
这一点,一直让张輗十分满意。
“你要做的是,老夫已经帮你做了,今日的朝会,倒是让老夫开了眼界,这帮文臣只怕还觉得自己又胜了一次,可他们却不会想到,打从一开始,咱们想留下的,就只有任弘!”
花厅当中,张輗坐在主位上,轻轻的抿了一口茶,开口说道。
今天的朝会,的确都在他们的预料之内,当然,这不是仅靠朱仪一个人做到的,英国公府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
尤其是陈懋那边的配合,都是张輗去商讨的,打从心底里,张輗是不愿意留下任弘这个少年的,但是,既然朱仪坚持,他也就配合了。
毕竟,任家破落成这个样子,一个十五六岁的半大孩子而已,就算是再厉害,也翻不上天去,不至于因为这个,跟朱仪拧着来。
何况,他也的确想看看,这朱仪到底有几分能耐,今日一瞧,果然是让他大开眼界。
不论是对朝局的洞悉和推演,还是成国公府在很多大臣当中的影响力,都是张輗所未料到的。
就单是张輗所知道的,这次站出来的文臣当中,不论是赞成的还是反对的,都至少有那么几个,是朱仪递了话的。
闻听此言,朱仪倒是没有自矜之色,而是叹了口气,道。
“倒也不是没那个想头,圣母吩咐了,若能替任家争取,自然是要争取的,我今日也的确想尽力试一试,能不能保下任家,可任礼所做之事,实在是……所以到最后,也只能是取其上得其中了。”
“不过,这样也好,不管是对咱们,还是对圣母,哪怕是对任家,都算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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