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零零星星的小雪,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飘洒下来,顷刻间便铺满了大地。
武英殿中温暖如春,但是气氛却降至了冰点。
眼瞧着天子的脸色阴沉的要滴出水来,俞士悦心中却叫苦不迭。
这怎么一下子就闹到这种地步了呢?
于谦这个倔脾气哟!
不就是调个兵,换个人嘛,至于闹得如此剑拔弩张吗?
当然,俞士悦也并非完全不能理解。
站在于谦的角度,他本就不赞成天子这个时候更易总兵官,认为这样做得不偿失。
政见不同,本身就容易出现摩擦和冲突。
可偏偏,一向对待大臣宽仁的天子,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言辞之间如此激烈,甚至话语之间,直指于谦这个兵部尚书失职。
于谦自认他所说的话,皆是出于一片公心,却被天子如此指责,气急之下,有此举动也算是正常。
但是在俞士悦看来,这就太过冲动了。
苗地之事,毕竟只是一隅之地。
平叛多耽搁些时间,少耽搁些时间,多花费些钱粮,少花费些钱粮,远没有朝廷安定,君臣和睦重要。
天子既然执意如此,那么就先拖着,实在拖不下去就先顺着,没有必要跟天子搞得这么僵。
可是现在……
几位老大人跪在地上,各自交换了个眼神,最后落在了工部的陈循身上。
在场这么多人,就只有他和于谦位列七卿,再加上陈循之前又在内阁,算是侍从之臣,和天子的关系相对好一些。
如今天官和首辅都不在,由他出面缓和气氛,最是合适不过。
然而陈老大人也是一脸的欲哭无泪。
直到现在,他都没想明白,这种军务之事,和他一个工部尚书有什么关系。
打从一进殿开始,陈老大人就一言不发,当自己是个透明人,结果却莫名其妙的,被这么推了出来。
无奈之下,陈循只得转过头,对着于谦道。
“于尚书这是做什么,政事讨论,便是你一时举措不当,陛下心怀宽仁,也必会恕之,你岂可因一时冲突,便冲动辞官,还不快收回前言,向陛下请罪。”
俞士悦也紧跟着道:“是啊,于尚书,政务之事尚未有所定论,何谈抗命,你如今的举动,才是大大不妥,所幸陛下仁慈,想必不会苛责于你,还不快向陛下认错。”
这两人劝于谦,高谷也跟着劝天子,道。
“陛下切勿动怒,于尚书也是一心为公,并无冒犯之意。”
“正因陛下对待臣下慈和宽仁,方有现下畅所欲言之场面,于尚书言辞或有不当,但请陛下宽宥勿罪。”
几个人这么打着圆场,殿中的氛围算是勉强好了几分。
但是很显然,对于这个台阶,有人并不想下。
于谦直起身子,面无表情的开口道。
“虽是政务讨论,但是陛下执意如此,内阁亦不加劝阻,诏命顷刻便下,与圣命无异。”
“陛下乾纲独断,为人臣者,不能劝阻是为无能,抗旨不遵是为不忠。”
“于谦无谏阻君上之力,亦有抗旨不遵之罪,罢官已是宽免,惟愿陛下莫要固执己见。”
说着,于谦重重的叹了口气,抬头直视着天子冰冷的眼神,道。
“陛下,王骥并非桀骜抗旨之辈,即便是陛下忧心苗地百姓,不忍其陷于战火,只需一道诏命,令王骥即刻出兵便是,何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千里更易总兵官?”
“朝廷如今本就举步维艰,国库捉襟见肘,大军调动,钱粮军器靡费甚广,臣知陛下明岁有重修运河之念,如今更易总兵官,费时费力,亦会让苗地战局徒增变数,实非良策啊陛下!”
将官帽摆在身旁,于谦态度坚定,苦口婆心的再度向天子陈明利害,希望自己的话和行动,能够让天子冷静下来。
但是很显然,他的这番举动,不仅没有平息天子的怒火,反而起到了反作用。
朱祁钰听了他这番话,不仅没有冷静下来,反而怒意更盛,冷笑一声道。
“这么说,是朕要陷苗地百姓于动荡之中?你于廷益倒是个心怀百姓,忧国忧民的大忠臣?”
“既然如此,你还辞什么官?朕可不敢罢免你这个一心为国,犯颜直谏的大忠臣,朕该给你加官进爵才对,是吗?”
这显然是反话!
在场众人吞了吞口水,他们还从没见过,天子如此雷霆盛怒的时候。
看来这回,天子是真的被气急了。
有心想要开口再劝,但是一抬头看见天子冰冷的脸色,他们皆是不约而同的闭上了嘴。
反倒是于谦这个挨骂的人,丝毫都不害怕,又磕了个头,道。
“臣不敢心有此念,更无意陷陛下于不义,陛下心怀百姓,仁慈明断,天下皆知,是臣有罪,自请而去,愧对陛下隆恩。”
“啪”的一声,精美的茶盏落在于谦的身旁,发出清脆的响声,四分五裂的碎成几瓣。
俞士悦在一旁看着,都感觉心惊肉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