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秋雨,总算是停了下来,云收雨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撒在紫禁城的红色墙壁上,为这座宫城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芒。
武英殿中,户部的沈尚书例行的汇报着赈灾的进度,近两年以来,这基本上已经成了早朝上的保留环节。
“……今岁三月,畿南五府受虫灾,春蚕不育,致当地布帛价格保障,户部议请遣右佥都御史一名,赴五府协理布价……易州知府刘秉安上禀,言六月初,易州多处有暴雨,间有冰雹,越二百余里,有人畜受雷击而死,乞请朝廷派员赈灾……七月初,宁国府,池州府,安庆府分别上本,言当地有蝗灾之患,秋粮受损,乞请朝廷蠲免赋税……”
和前两年一样,今年的年景一样也不怎么好,当然,相对于前两年来说,已经强了很多了,至少没有再出现特别大规模的灾情。
不过,各地陆陆续续的,也不断报上来一些大大小小的灾情,以至于每次上早朝,户部都要占据至少一半的时间,来汇报情况。
今天自然也不例外,听着这位户部尚书絮絮叨叨的说完了各地的灾情和赈灾进度,然后退了下去,不少大臣方才精神一振。
倒不是他们不关心朝事,而且这几年下来,各地的灾情太多,朝堂上的这些老大人们,都已经习惯了,当然,更重要的是,去年的几桩大案,再加上剿倭大军查抄出来的那些金银财帛,着实是让户部发了一笔横财。
至少最近,虽然灾情不少,但是户部的这位,已经没怎么哭穷了。
天灾这种事情,非人力可以阻挡,对于朝廷来说,赈灾赈了这么多次,早已经是做熟了的事情,只要钱粮到位,并不算是什么难事。
所以,地方上虽然仍旧不断有灾情出现,但是,朝堂上的这些大臣们,却已经基本上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
随着沈尚书退回班中,早朝才算是正式开始,首先就是吏部这边,京察如今已经接近了尾声,该转迁升调的名单,也定了个七七八八,吏部的王尚书例行的禀奏了几件不大不小的事,也没有多说。
不过,随着吏部这边,倒是又出了几个消息,一是漳州府的知府,天子选了一个马上要致仕的老大人出任,原本,区区一个四品知府,应该是不至于引起朝臣们什么反应的。
可一来这是漳州府,前些日子,户部题请开展海贸,首个港口就准备开在漳州,可以说,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之内,漳州府都会是关系到海贸这件国政的地方,自然会更受重视。
二来,朝中不知从何处传出来的消息,说原本天子没打算这么快选任漳州知府,而此次事情的开端,其实是内阁大臣罗绮举荐了一个人上去,所以吏部也选出了这么一个明显是过渡的人选出来。
换而言之,这件事情的背后,很有可能有朝中重臣在博弈,这可就不得不引起许多人的注意了。
消息的来源暂且不说,漳州府这件事,在朝中高层的圈子当中,不算是什么秘密,所以,朝堂上的这些官员们各自找自己的门路靠山一打听,就知道消息是真的。
除了漳州府这件事情,第二桩事,自然就是吏部侍郎俞山入阁参政,不过,相对而言,后者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虽然有些人注意到,俞山是以侍郎的身份入阁的,并没有按惯例加尚书衔,但是,这是迟早的事。
毕竟,皇帝之前的旨意摆在那,既然入阁了,加衔肯定是会有的,无非是晚一些而已。
而和俞山入阁同时公布的,还有兵部职方司郎中叚寔升迁为左佥都御史的消息,接连三个人事上的变动一同公布,即便是再迟钝的人,也反应了过来,事情有些不同寻常。
想想这三件事情之间的联系,漳州府暂且不说,俞山和叚寔,他们都是刚刚离京的于谦的亲信,再想起近段时间以来,朝中若有若无的风向,不少人顿时明白了天子的用意。
看来,于少保还是荣宠未失啊,虽然说再次被遣派出京,但是,朝堂上刚有一点风吹草东,天子就立刻做出了反应,可见对于少保的信重一如既往……
原本,这几个消息虽然算是震动人心,可也最多就是议论一下,并没有太多讨论的余地,毕竟,吏部宣布的,是已经定论的消息,不是提名推举,所以,众臣虽然心思各异,但是,简单议论了两句,也便停了。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兵部尚书王翺突然站了出来,道。
“启禀陛下,臣有本奏。”
这个举动,顿时引来了众多人的侧目,不少人都纷纷打起了精神,要知道,朝堂上奏事,是有一定的顺序的。
按理来说,应当是吏部奏完属于自己的事务之后,再轮到下一个大臣上前,现在吏部虽然说的差不多了,但是,老王大人还没退下去呢,这个时候,王翺上前,如果不是要刻意的落王文的面子的话,那就只能说明,他要奏禀的事情,是和吏部相关的。
前者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王简斋的名声,那是朝野闻名的,虽说近段时日他老人家修身养性,已经不怎么在朝堂上骂人了,但是,人的名树的影,王翺也没有理由做的这么不好看。
可如果是后者的话,他一个兵部尚书,能有什么和吏部相关的事呢?
底下众臣一阵疑惑,但是,内阁当中,俞士悦却眯起了眼睛,把警惕心提高了最高,他有预感,王翺这次,恐怕来意并不简单。
果不其然,在众人的注视当中,王翺上前,禀道。
“陛下,方才户部沈尚书奏,畿南五府需要派出大臣协理当地布价,参考过往时候,商贾趁春蚕不育哄抬布价,往往最后会出现械斗之事,需要动用官军维持秩序,所以,臣以为,前往主事之人不仅应当熟悉民政,更应该熟悉官军卫所。”
“臣举荐兵部郎中方杲接手此事,方杲此前在整饬军屯当中,协助于少保,居功甚大,能力出众,此次京察,方杲的考评也在上佳之列,命其负责此事,必定能够稳妥处置。”
此言一出,不少人回过神来,怪不得王翺要在这个时候出言。
他要是寻常举荐方杲接下这个差事也便罢了,但是问题是,方杲如今是正五品的兵部郎中,而要挑大梁担下这个差事,至少也要正四品的佥都御史才能有足够的威望。
如此一来,必须先过吏部这一关,也就是正常的了,不过,他的这番话落在有些人的眼中,却明显有更深层次的含义。
俞士悦就是其中之一,他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王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是想要借此机会,将方杲调出兵部。
要知道,方杲,洪常,叚寔这三个人,虽然官位不高,但是办事得力,是于谦最看重的下属,也是此前于谦能够在兵部如臂指使的最大依仗。
王翺继任之后,一直想要找机会,提拔自己的亲信上位,可或许是因为,那个时候天子将孙原贞调入内阁,给他提了个醒。
他就算想要掌控兵部,那首先要保证的是稳定,不得不说,这段时间下来,王翺和方杲等人磨合的也还算不错,兵部的运行很稳定,连征倭这样的大事,也没有掉链子,以至于,让很多人都觉得,王翺已经熄了心思。
但是,事实显然并非如此,王翺这次的举动这么果断,只能说明,他早有准备!
不过……迟疑片刻,俞士悦还是站在原地,并没有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