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递上了奏疏,胡老大人像是完成了任务一般,一躬身便移步回了朝班之中。
见此状况,群臣神色各异,王文一脸怒意,朱鉴却面露喜色。
而仍在大殿中的余俨,眉头却拧了起来,不过,他心里知道,胡濙这种级别的大臣,做出的决定,他根本干预不了。
所以,定了定心神,余俨继续道。
“大宗伯所言,文武百官都听到了,东宫出阁,仪制之上并无难处,所以,朱阁老奏疏当中所言,不合礼制,实乃无据可依。”
说这话,余俨渐渐的又找回了属于自己的气势,道。
“至于第二处,朱阁老说不备属官,会令太子成一腐儒,更是无稽之谈,余某想问,哪家的孩子,三岁之时便开始接触国家大事?”
“太子纵为储君,但也终归只是孩童,朱阁老只看到了建文之祸,可曾看到殿下如今的年纪,根本无力驾驭政务?”
“还有最后一处,余某只想问一句,陛下圣明仁德,对东宫太子,亦尽心尽力,朱阁老从何处看出,陛下有易储之心?”
这一番话说下来,余俨的气势越来越足。
话到最后,他上前两步,站在朱鉴的对面,声色俱厉,道。
“朱阁老,天子对你深恩厚德,屡次倚重提拔,然则你方一入内阁,便掀起党争,搅动朝堂舆论,如今又不顾东宫现状,强行为东宫备府,更有甚者,谤言陛下,有辱圣明,到底是何居心?”
面对余俨的诘问,朱鉴倒是平静的很。
他心里清楚,自己提出的几点理由,本就不够充足,余俨的反驳,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但是,他既然敢这么做,自然也并非全无把握。
微微一笑,朱鉴开口道。
“余大人不必给老夫扣大帽子,东宫乃是储本,一应安排自当慎重,何况,太子殿下和陛下乃是叔侄,并非父子,因此,民间对此本就议论有加,老夫自然清楚,天子圣明仁德,但是,乡间百姓愚痴,不能体察圣心,正因于此,老夫才建议陛下为太子殿下备府,以昭明圣心。”
“至于,太子殿下是否年幼,能否承担政务之重,太上皇行出阁礼时,比如今的太子殿下还要年幼,既有先例可循,何有不妥?”
这话说出来,朝臣当中顿时掀起一场议论。
这位朱阁老……
当真是敢说啊!
这几句话,无异于将天子逼到了死角,仿佛天子不同意为太子殿下备府,那么在民间百姓的眼中,就成了篡夺侄子皇位之辈了。
说的冠冕堂皇,但是底下听的人却心惊胆战。
诚然,无论在朝上民间,都有这样的言论一直不绝,但是,却没什么人敢说出来,因为谁也不知道,天子到底有没有这个心思。
或者换句话说,无论天子有没有这个心思,这句话说出来,都必然会惹得天子不悦,到时候那后果,谁也无法预料。
果不其然,面对朱鉴明褒暗贬的话,天子的脸色也隐有冷峭,但是,他老人家仍旧什么都没有说。
相对的,倒是底下的余俨的神色一滞,一时竟没有说出话来。
倒不是被朱鉴驳倒了,而是觉得荒谬。
不错,太上皇的确是两岁多就行了出阁礼。
但是,当时的情况,谁不清楚?
彼时,先皇登基数年,始终没有皇子降生,方得一子欣喜若狂,加之当时的孙贵妃,如今的孙太后又是宠妃,迫不及待的,先皇就将太上皇册封为了太子,次年就举行了出阁礼。
但是这二者岂可同日而语?
当时的太上皇出阁,更多的是仪典性质的。
出阁礼是行了,府官也备置了,但是实际上,太上皇仍养在宫中,直到五岁左右,才真正的开蒙读书。
以至于当时的很多大臣,对此都颇有非议,觉得先皇逾越礼制,操之过急,折腾的朝廷上上下下都不安宁。
更不要说,如今的情况,太子殿下之所以要出阁,是为了蒙学。
要是备置了属官,那么每日所学必然要加入政务,而一旦加入政务,就像语言所说的,三岁的孩子,又能懂得什么国家大事?
朱鉴此言,明显就是在胡搅蛮缠。
余俨愣怔了片刻,正欲反驳,然而这个时候,殿中却又站出来了一人,道。
“陛下,臣亦以为,太子既然出阁,自然当备属官,纵然殿下一时不预政务,但是为储本计,朝廷总要早做准备。”
大理寺卿,杜宁!
谁也没有想到,第二个站出来发声的三品大员,竟然会是这位。
要知道,大理寺卿虽然在官职上,只比六部侍郎稍强一些,但是,杜宁的身份有些特殊。
他是翰林清流出身!
尤其是在高谷,彭时,商辂等人接连被贬之后,翰林出身的官员,在朝中越发的稀少了。
但是就算在稀少,这支势力在朝中依然地位不低。
一是因为,翰林清流本就是士林当中的顶层,第二则是因为,翰林一脉,在朝中还有一位中流砥柱。
工部尚书,陈循!
于是,不少大臣立刻反应过来。
如今的翰林院,虽然是萧镃执掌,但是,从萧镃上任之后,朝廷连一届会试都没有举办过。
所以,理所当然的,萧镃在翰林院中,事实上没有属于自己亲自提携起来的门生。
而下一次的会试,恰恰便是这个年后。
作为朝廷的官员储备库,翰林院最重要的一个职能,就是为东宫储备人才,换句话说,东宫如果这次能成功备府,那么陈循一系的清流势力,将是得利最大的。
这个机会,稍纵即逝。
如果说这次东宫没能备府,那么最迟要迁延到四五年以后。
到那个时候,会试至少举行了两届,翰林院有了新鲜血液涌入,在萧镃这个新任学士的主持下,东宫属官的金贵位置会最终花落谁家,可就说不准了。
余俨的心中一惊。
他没想到,这件事情不知不觉,竟然成了清流一脉之间的博弈?
抬头一看朱鉴,却见对方脸上带着笑容,平静的看着他,怎么看怎么带着一丝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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