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二章:缘由(2 / 2)

“回陛下,臣在京中之时,只和……和天子见过两次,一次是在奉天殿廷鞠之时,当时要审理使团一案,臣稀里糊涂的,就被当做了证人,后来一次,则是在武英殿,几位重臣和圣母皆在,臣和朱大人将瓦剌的情况禀明,最后议定再遣使团往瓦剌迎复。”

这些事情,之前袁彬都细细的说过一遍,此刻再提,一是为了铺垫,二也是在组织词句。

话到此处,袁彬略停了停,偷偷抬头瞥了一眼太上皇的脸色,然后方道。

“依臣之见,如今这位,心性果决,手段多变,当时廷鞠之上,张軏,徐彬等几位大人,借着英国公府的威势,曾有数次机会可以翻盘,但都被一一化解,甚至于到了最后,张輗等几位大人,不得不想着用臣来破局,承担罪名,但这条路,也被天子死死堵上,臣当时便感觉,张軏等几位大人的每一步,都被提前预见了,可见天子之谋算。”

“除此之外,武英殿中,天子看似对圣母恭敬,但是实际上,臣可以看出,诸位大臣在说话之时,都斟字酌句,圣母也不得不刻意退让,所以,臣觉得,如今的朝局……差不多已经被天子掌控了。”

朱祁镇冷笑一声,却并没有多说话,只道。

“果然是朕的好弟弟,区区一年,呵……”

袁彬和哈铭二人对视一眼,默契的没有说话,而是悄悄地退出了房门,他们心里清楚,这个时候,太上皇不需要别人在场。

但是,他们刚走出门没多久,外头李贤便走了进来,脸色颇为复杂,踌躇片刻,他才道。

“袁将军,这是礼部刚刚发来的,朝廷迎接太上皇的详细仪注,劳烦袁将军转呈。”

使团的护卫调过来还需要一点时间,即使调过来了,朱祁镇也不完全对他们放心,所以,从这个时候起,袁彬和哈铭是在门口日夜守着的。

袁彬一边接过李贤手中的仪注,一边问道。

“之前不是发过来一份吗?怎么,礼部又有了新的更改?”

李贤点了点头,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神色,道。

“确实有一些细节上的调整,袁将军,本官还有些事情,所以,不便多留,这份仪注,请你务必转呈太上皇。”

说吧,李贤掉头就走,似乎生怕再呆一刻,就走不了了一样。

袁彬皱了皱眉,本能的感觉有些不对。

他虽然之前不认识李贤,但是也知道,他曾随扈太上皇北征,应该也算是太上皇的近臣。

而且,之前在大同城外的时候,就数李贤见到太上皇最激动,那个场景,袁彬现在还历历在目。

所以,李贤应该不是那种,对太上皇避之唯恐不及的人。

一份仪注而已,他完全可以自己送进去,太上皇只怕也不会拒绝召见他,可现在,李贤这个样子,倒像是在躲避什么……

摇了摇头,袁彬看了看手里的仪注,转身进了房中。

然后,他便肉眼可见的看到,太上皇拿着仪注的手,不住的开始颤抖起来,脸色涨的通红,一拍桌子,狠狠的将茶盏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暴跳如雷。

“反了,反了,礼部这帮混账东西,焉敢如此欺朕?胡瀅是死了吗?还有内阁,王翺,俞士悦,朕待他们不薄,结果现在,他们竟如此逼迫于朕,当真是反了!”

袁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他总算是明白过来,为什么李贤说什么也不愿意自己来送这份仪注了。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要紧啊!”

立马跪在地上,袁彬偷偷的将那份仪注捡起来,一眼望过去,便知道李贤所说的“细节上的调整”具体到底是指的什么。

早在刚到大同的时候,礼部就曾经送来过一份仪注,其中包括各地迎候的大臣名单,太上皇的行程,以及各地迎候的礼节,行宫等各种事项。

除此之外,也详细描述了太上皇回京之后,天子郊迎,祭天,祭太庙,拜见圣母皇太后等具体的流程。

当时,太上皇还是比较满意的。

长达一年在迤北这种苦寒之地,反而让朱祁镇更加看重礼节仪典,将其视为身份的象征。

别的不说,至少天子郊迎这一条,说明他这个太上皇,还是百官的君王,万民的君父,就连如今的皇帝,也要亲自出城迎接。

除了,要祭太庙……

终究是打了败仗,去见祖宗牌位,朱祁镇心里还是有些发虚的。

但是,礼部在仪注中也写明了,郊迎,祭天,祭庙是一整套仪程,如果哪个缺了的话,不合礼制。

要么整套仪程都要走,要么就只能简简单单的用一顶轿子将太上皇送到东安门,然后群臣朝见之后,就入南宫。

相对后者,对于朱祁镇来说,他当然还是更喜欢盛大的仪典。

所以,这点小小的不悦,也就压了下来。

反正要面对的是祖宗牌位,又不是祖宗本人,没有什么好怕的……

但是,这套仪典繁复无比,细节颇多,所以难免会陆续有所修改增补,就比如现在,礼部刚刚送来的这份,其中增补了两份重要的文书。

一份是祭太庙时的祭文,另一份,则是入奉天殿后晓谕众臣的诏旨草样。

袁彬这么快速的一浏览,便看到了几个无比刺眼的词语。

“……天示谴罚,被留虏中……屡蒙圣母上圣皇太后、皇帝贤弟笃念亲亲之恩,数遣人迎取……辱国丧师,有玷宗庙……今归于朝,无颜见宗庙祖先……”

这是祭文,接下来的诏旨草样,更不客气。

“……朕以不明,为权奸所误,致陷于虏廷……尝寓书朕弟,禅皇帝位,典之神器,令奉宗祀……朕既归京,大事既不可预,国家机务,朕弟惟宜尔……”

这一字字一句句,看的袁彬心惊胆战的,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这何止是在打太上皇的脸,这分明是打了又打,简直就要踩在地上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份仪注,既然是以礼部的名义送过来的,说明这不仅是皇帝的意思,也是文武群臣的意思。

换句话说,没有可以修改的余地!

这才是让太上皇,如此大动肝火的最大原因。

房中变得静悄悄的,只有朱祁镇喘着粗气的声音,分外的明显。

袁彬跪在地上,一动都不敢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间里彻底安静了下来,低垂着头,袁彬都能感到,太上皇的目光有多么阴沉。

他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正在思索该如何开口相劝,便听得上首太上皇的声音已经响起。

“袁彬,你去通知杜宁,朱鉴等人,朕明日要登土木堡,祭奠死难的将士。”

这句话说的十分平静,但是袁彬却能感受到,平静底下藏着的剧烈的情绪。

袁彬抬起头,张了张口,但是还没等他发问,便见得太上皇冷笑道。

“他们不就是要给朕难堪吗?那朕就如了他们的意又何妨,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朕倒要看看,有些事情,他能不能接的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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