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的确复杂,主要还是这两年,钦天监测,各地将有灾情,国库的银两不可轻动,此事是朕考虑不周,但是,整饬军屯之事,如今既已接近尾声,就此停下未免可惜。”
“依朕看来,赎买之银,不妨以之后数年田亩的税赋抵偿,之前提过的皇庄之事,朝廷从税赋当中抽出三成,抵偿赎买银,各位觉得如何?”
皇庄?
这又是个啥玩意?
沉尚书一脸问号,又觉得自己心头满是疑惑。
他倒是知道天子在京郊又不少田庄,号为皇庄,但是,这和整饬军屯又扯得上什么关系?
但是,他这边一头雾水,藩王这边却并无意外,周王沉吟片刻,道。
“可,不过陛下,如此一来,清偿赎买银两,只怕要经过数年乃至十数年,凭臣一人,想要说服其他的宗亲藩王,恐怕难度颇大。”
这摆明了是在讨价还价。
于是,天子便顺着话头往下问道。
“那依叔祖之意呢?”
“回陛下,臣以为,代王之前高风亮节,于诸藩王中首个配合朝廷,清丈田亩,交还私田,实则是有功于朝廷。”
“如今朝廷若想让诸藩王配合,自当善待有功之臣,否则诸藩王见功臣如此,恐怕会寒心啊!”
周王这话是对着天子说的,但是目光却有意无意的落在了沉翼的身上。
得,这下沉翼算是明白了,这藩王们,是想两头都要啊。
怪不得一直和其他藩王保持距离的代王,这回突然和这些藩王走到了一起。
却原来,他们是各取所需!
藩王得利,代王借力完成移封,两全其美。
快速的将今天所有的事情都在心中过了一遍,沉翼总算是对目前的状况有了一个粗略的猜测。
事已至此,被算计了是肯定的,但是这背后之人,只怕不单单是这些藩王而已……
沉吟片刻,沉翼抬头开口道。
“敢问陛下,方才所言皇庄是何事,臣似乎不曾有所听闻?”
这整件事情上下,到如今为止,沉翼都已经清楚了状况,唯独这所谓皇庄,他还是一头雾水。
因此,沉翼有一种预感,所有事情的症结,只怕都在这上头,只要弄清楚了这件事情,那么想必一切就可以清楚了。
到了现在这个程度,也没了隐瞒的必要,因此,朱祁玉想了想,便从一旁拿出了一份奏疏,命怀恩递了下去,道。
“这件事情,倒是朕疏忽了。”
“皇庄之制,是关于朝廷收回的这些军屯官田该如何安置的法子,是朕无意之间同几位叔祖谈起,后来岷王叔祖将此事完善后,同几位叔祖联名奏请,前两日刚刚递上来,朕还没批,所以沉尚书自然不知,此事涉及户部,你且看看吧。”
果然有蹊跷!
虽然天子说的随意,但是,和天子相处这么久了,沉翼多少也知道了点天子的性格。
他果然猜得没错,这事情的背后是天子,就算不是他老人家自己的主意,至少也是默许的。
怪不得,他还在奇怪,这代王爷,一向性格懦弱,怎么就敢带着人去堂堂的户部堵门,他就不怕被满朝上下的官员参劾吗?
却原来,背后杵着这么一座大神!
心中念头转了转,沉翼的目光便落在了眼前的奏疏上头。
奏疏是以宗人府的名义上的,岷王亲笔所写,其后还有周王等人的附奏。
但是,根据沉尚书的经验,岷王爷捉刀代笔的可能性很大,十有八九,还是天子的意思。
绕了这么一大圈,只怕这事情不是什么好事。
怀着这样的心情,沉翼打开奏疏,仔细的看了起来,只不过这越往下看,他越是愁眉苦脸。
果然如此,天子只要找他,就没好事!
这所谓的皇庄,实际上不就是把这些田地的收入,又还回了藩王的手里吗?
以沉翼的眼光,自然能看得出来,天子要这么做的原因。
首当其冲的,就是赎买银的问题,朝廷的确难以承担这么大笔的费用,这是事实。
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能是接下来几年,节衣缩食的一点点扣,除此之外,别无办法。
但是问题就又绕了回来,朝廷要用钱的地方很多,到底要还到什么时候,谁也说不准。
拖得时间太久了,就容易引发很多新的问题,很多的朝廷积弊,就是这么产生的。
皇庄的这个法子,很明显就是为了解决赎买银的问题,而制定出来的。
这个法子说白了,就是朝廷先购回田地,但是却不付钱,然后拉上藩王重新购买耕牛,良种,铁犁等物,在优先保证朝廷税赋的前提下,将每年的所得,以田租的方式返还给藩王。
这一手堪称是空手套白狼的典范,但是对于藩王来说,好处却也很明显,那就是,田庄的一应管理事宜,会由朝廷负责,他们除了先期出钱之外,后续只需要坐等收钱便是。
而且,不用担心朝廷再拿此事来做文章,相当于将这些没有名分,随时有可能被罚没的田亩转到了明面上。
对于朝廷来说,也有好处,那就是可以大大缓解财政的压力,同时,因为是直接将这些藩王呈交上来的田土改组成为皇庄,所以,也不会给地方带来新的财政压力。
与此同时,还可以缓解流民问题,可谓是一举多得。
但是……
凡事就怕但是!
以沉翼的眼光,一眼就看出了其中最大的问题,他可以想见,这份奏疏如果到了朝堂之上,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怪不得,天子绕了这么大的一圈,把他给诓过来,苦笑一声,沉翼开口道。
“陛下,您可真是给臣,出了个大大的难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