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于谦……
不出意外的是,听了天子的这番话,他更是叹了口气,道。
“陛下,臣要说的第二个弊端,便是在此。”
“藩王宗亲,本为屏护社稷所封,然则自太宗之后,各地承平,诸王护卫皆被朝廷收回,王府官员也……也多是从举人,生员当中选任,虽有可用之人,但是,若说其中才德兼备者,恐寥寥无几。”
原本于谦想说,如今各藩王府中的王府官,基本都已经是一群干啥啥不行的废物了。
但是,话到嘴边,突然又想起来,眼前这位,好像就是藩王入继,他这话一说出来,那些郕王府旧臣得罪完了就算了,怕是这位陛下也会觉得他意有所指。
因此,于少保罕见的话说了半截,硬生生改了口,但是,即便如此,听到这话的皇帝,脸色也明显变了变。
不过,于谦的这番话,说的倒也在理。
太宗皇帝虽然明面上不说削藩,但是实际上,削藩的政策其实一直在推行,只不过手段更隐蔽,更温和而已,其中一条,就是削减王府官的数量和质量。
时至今日,各藩王府中的王府官除了最紧要的长史之外,其余的官员,的确能力堪忧。
“臣知陛下之意,是以宗藩牵制内宦,再以地方官员居中协调,以保无人可以上下其手,然则在皇庄一事上,藩王与矿税使利益有诸多重合,臣恐诸藩王不仅不会助陛下监察诸内宦,反而会包庇协助,沆瀣一气,如此,则失陛下之本意也。”
“除此之外,皇庄阡陌连横,土地众多,藩王虽不插手直接管理,但若是内宦同藩王结交,地方官员则更无抵抗之力,轻而易举,便可敛丰厚之才,而皇庄中农户,依皇庄而存,长此以往,恐生祸端矣……”
如果说刚刚于谦说话还有几分顾忌的话,那么,最后的这两句,就露骨的不能再露骨了。
皇庄的本质,实际上就是将田地聚合起来,一同生产,以提高粮食的产量,但是如此一来,事实上便形成了大量农民对于皇庄的依附,土地产粮,同时又将农民束缚在皇庄当中。
有地,有粮,有人,这种情况之下,的确有可能会能够培植出一些野心家来。
这话一出,朱祁钰的脸色,也顿时冷了下来,斥道。
“放肆!”
“于谦,你可知道,凭你刚刚的这些话,朕足以断你一个离间天家之罪!”
于谦俯了俯身子,道。
“臣愿领罪。”
朱祁钰缓缓靠在椅背上,停了片刻,方开口道。
“藩王宗亲,毕竟是天家血脉,朕知道你的担忧是什么,但是,宗室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妄言。”
听了这话,于谦略微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天子是忽略了放权给宗室的危害,但是现在看来,天子是清楚的。
而且,看此刻天子的表情就知道,他老人家并没有任何的玩笑之意,宗亲一事,天子的确不想让人插手干预。
或许,是因为太上皇吧……于谦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低头道。
“遵旨……”
他本也无意在这个时候,翻动宗室之事,事实上,他也很清楚,刚刚自己的话,其实有夸大其词,杞人忧天的部分。
如今的藩王体制之下,早已经不可能掀起像当初靖难一样的奇迹了,说到底,造反不仅仅只是有人有粮就够的,武器,盔甲,军械,这些东西,样样都少不了。
更不要提,如今藩王连府中护卫军都已经被收归朝廷,在此状况之下,大明遍布各地的卫所,使得藩王们根本就不可能私下养出一支军队来,退一万步说,就算是真的有什么意外,朝廷大军也足以迅速平叛。
当然,这不代表皇庄就没有隐患,只是说,不足以支撑起造反而已,但是,要说是否解开了一些藩王身上的束缚,增加了风险,那肯定是有的。
如今既然皇帝明白说了,心中已有定计,而眼前来看,又没有到必须插手干预的地步,于谦自然也不想在此事上太过纠缠。
“臣知陛下想为宗室开一条新路,臣也无意阻挠陛下,更无意离间宗亲,只是皇庄一事,的确需要再加斟酌,这也是臣在得知旨意后,执意想见陛下的缘由。”
“此事并非不可推行,而是需慎之又慎,至少,也该经过廷议再三商讨,将臣方才所言的隐患都一一有对应之策后,再徐徐图之,而非一道旨意下朝,令朝野上下一体遵行尔……”
这话要是在朝堂上说出来,恐怕又是一阵风波,或者说,满朝上下,敢在皇帝面前这么直白的,也就只有于谦了。
果不其然,听了这番话,天子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不过,到底是私下奏对,天子还是能稳得住的,虽然情绪不大好,但也只是轻哼一声,问道。
“既是如此,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呢?”www..com
看得出来,这一个多月,于谦也没闲着,他面前的桌案上,除了有那最新的话本之外,还摞着一摞写满小楷的纸张,上头涂涂改改的,显然是斟酌了许多次。
闻听皇帝此言,于谦拱了拱手,随后,的确拿起了那些纸张,道。
“臣本想着,过些日子再将此奏呈上,却不曾想,陛下今日纡尊降贵亲自来这牢房当中探望臣,未及整理便呈送御前,倒是有不敬之嫌,还请陛下恕罪。”
朱祁钰哼了一声,从怀恩的手中接过那叠略显得有些凌乱的纸张,倒是认真了看了起来。
不过,待得片刻之后,他再度抬头,目光落在于谦的身上,脸色却不怎么好看,沉声问道。
“这就是于先生你苦思一个月,给朕的对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