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臣时常谏朕不可偏听偏信,朕以为人皆应亦然,道听途说,未经实证之事,贸然上奏定论,若非为利,便是邀名,此朕所不能纵也。”
“朝廷庶务繁忙,各司自有执掌,诸臣工尽忠职守,朝局自然安泰,皇庄之事,朕心里有数,次辅退下吧。”
这番话一出,俞士悦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看来这回,天子是真生气了,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就是各家顾自家,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没事别瞎操心。
更让俞士悦心惊的是,这次天子的用词,也不似往常那般温和。
……有心人在背后煽动……若非为利,便是邀名!
这两句话,放在任何一个大臣的身上,都是不轻的罪名。
虽然天子没有明说,但是隐隐却有此意,可见他之前的感觉,并非是毫无来由,无论是出于何种想法和缘由,但是总归,于谦的一再冒犯,已经让天子的耐心渐渐被消磨了。
心中如此想着,俞士悦也不敢再继续多说什么,恭敬一礼,道。
“臣告退……”
走出殿门,俞士悦眉头紧紧的拧起,站在廊下想了半天,考虑着要不要去跟于谦谈谈此事。
但是到了最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能想到的,于谦不可能想不到,但是这位老友,自从出京一趟回来之后,性情之上,也有几分变化,比原先要固执许多,甚至于,有些时候,他做的一些事情,让俞士悦也看不透。
又或许,天子对于谦的态度变化,也并不能说全是天子的原因,平心而论,近来于谦在朝上的举动,也确实有几分恃功自傲的嫌疑。
如今再回头想想,刚刚天子的那番话,虽然是在说于谦的事,可何尝又不是在告诫他,守好自己的摊子,不要过多的插手别人的事。
春日渐暖,头顶上旭日初升,但是,俞士悦立在这太阳底下,却越发觉得,这日子变得比以往要难过了……
数日后,早朝上。
“……陛下,臣闻矿税太监宋文毅,指使手下宦官强夺百姓田产纳入皇庄,肆意欺凌百姓,诉状递到县衙,府衙,皆无官员敢受诉状,四周百姓求告无门,衣食无着,却反被威胁欺凌。”
“天子脚下,竟有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实乃令人触目惊心,如此奸宦,无视法度,巧取豪夺,败坏陛下声誉,实则罪大恶极,请陛下务必严惩,切不可姑息纵容……”
看着站在殿中面沉如水的于谦,俞士悦默默地叹了口气。
果然,在奏疏返回到于谦的手中之后,这位于少保对于天子敷衍了事,回护内宦的态度十分不满,于是,他没有选择再度上奏,也没有选择私下找天子劝谏,而是直截了当的在早朝上发难。
这段时间,于谦在朝堂上还算低调,除了年前那次十王府之事外,他倒是很少在朝政上发表自己的看法,当然,这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军屯的手尾还没收拾完。
因此,这次早朝上如此直接的进谏,倒是让在场的很多大臣有些意外,尤其,还是为了这么一桩事。
随着于谦出言谏奏,御史队列中,也出来了几个官员,随附上奏,他们本就是曾在宋文毅一事上递过奏疏的,但是天子将此事搁置不提,他们自然也不敢主动冒头出来。
如今有了于谦这位兵部尚书牵头,自然是都跟了上去。
上首天子见此状况,也不由皱了皱眉,道。
“此事朕之前已经接到了禀奏,也命东厂锦衣卫查过,回奏上来,说是并无强买强卖之举,宋文毅是奉旨管理皇庄,其中田地多是先皇及太上皇当初赐下的皇田,既非官田也非军田,为皇家私田,近来朝廷日用颇多,内库银钱不足,偶有买卖,也是常事,诸卿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这话一出,底下顿时议论纷纷,变得略略有些喧闹。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次天子的态度,和往常似乎有些不同。
倒不是说宋文毅这件事情有多大,有了王振的例子在前,尽管朝野上下都加强了对于宦官的警惕,但是实际上,对很多事情的接受度,也变高了不少。
相比于之前王振的各种作为,宋文毅‘强抢’民田这桩事,几乎可以算是不值一提,更何况,人家宋太监也不是真的抢,那不是还给了钱吗,顶多只能算是强买强卖而已。
其中牵涉到的,无非就是京畿附近的一些乡绅富户而已,连真正的官宦人家都没牵扯几个,所以对于朝廷上的老大人们来说,真的是一件小事。
事实上,如果不是于谦在早朝上将此事提了出来,这件事情顶多也就是被几个御史说一说就过去了,不会引起朝堂上下的注意,更不至于,让天子如此解释。
说白了,不是事情重要,而是开口说话的人份量重。
所以,事情本身不大,可问题就在于,往常时候,遇到这种事情,天子要么随口吩咐底下人继续去查,要么就是直接责罚一番将事情了结,但是这一回,却摆明了是在回护宋文毅。
不对,这么说也不准确,天子刚刚的话,其实意思很清楚,东厂和锦衣卫查了,没有强买强卖,这句话从天子口中说出来,其实就是在给这件事情下定论,尤其是最后说大臣们大惊小怪,虽然是说的皇庄田地买卖,但是仔细品一品,却能察觉出其中一丝别样的味道……
于是,不少人都将目光转向了殿中的于谦,果不其然,听了天子的话,这位于少保脸色略沉,随后道。
“陛下,臣不觉得,这是在小题大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