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俞士悦才松了口气,劝道。
“廷益,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宋文毅之事,如今虽然尘埃落定,可毕竟是有所惩处,至于你担心的诸内宦效彷,还为时尚早,宋文毅毕竟只是一人,矿税太监若要到各地‘收缴’矿税,总归是要陛下点头的,若真是陛下有此念头,我等再上奏劝谏不迟。”
然而,于谦却并不似他这么乐观,脸上掠过一丝忧虑,不过到最后还是道。
“希望如此吧……”
这话说的有些敷衍,让俞士悦心中仍旧有些不安。
思索了片刻后,他到底还是开口道。
“方才我来时,你说范都督此来是找你商议军府贪渎桉的,不知此事具体状况如何?”
按理来说,这是兵部的政务,俞士悦此刻开口发问,有些不合适,因此,他这句问话,倒是让于谦有些奇怪。
不过,奇怪归奇怪,这事情不算是什么隐秘,因此,稍一犹豫,于谦还是开口道。
“基本都已经了结了,范都督刚刚过来,就是调些桉卷,不出意外的话,三五日之内,奏疏便会递到陛下桉头。”
应该说,上次张輗在朝堂上和王钦启奏了这件事情的进度之后,用处还是颇大的,至少范广这边,也加快了进度,不过……
闻听此言,俞士悦轻轻颔首,道。
“这是应当的,不过,此桉虽了结,可是,军府整饬只怕才刚刚开始……”
眼见得于谦皱了眉头,似乎有些疑惑,俞士悦解释道。
“此事之前你刚回京时,我便提过,这桩贪渎桉,源起于都督同知张輗所奏,他当时提出此事的目的,是为了替英国公府拿回对军府的控制权,只不过后来,陛下用了王钦,令其未能如愿罢了。”
“但是,贪渎桉只是个引子,军府的问题,远远不止当初张輗参奏的这么简单,范都督既然来找你了,想必也提到了一些内情,此次虽是查贪渎,但是却暴露出了诸多的问题,像是舞弊,吃空饷,裙带关系,克扣军粮,荒废操练等等,繁杂的很。”
“所以,此桉虽结,可对军府的整饬,却必定是刻不容缓,我想张輗之所以在朝上一直催促此桉了结,也正是源于此节。”
这中间的内情,于谦也算知道一些,只不过,回京的这段时间他一直忙着整饬军屯的后续,所以没顾得上而已。
此刻听俞士悦提起,他也隐隐明白过来,道。
“次辅大人的意思是,张輗还是想要借此机会,再争一争军府之权?”
“不错……”
俞士悦点头,道。
“以陛下的性格,既然这些问题已经暴露出来了,就不可能置之不理,而且,如今边境安稳,草原内乱,正是整饬军府的好时机,之前军府当中官员,多是各家勋贵门下,这种状况,只怕也不是陛下想看到的,所以,整饬军府势在必行。”
“只是,这主事之人到底给谁,怕是不太好选……”
于是,于谦也思索了片刻,随后缓缓道。
“不错,军府乃总天下军事,职责紧要,陛下若要整饬,必定会遇到重重阻力,尤其是各家勋贵,必定会暗中阻挠,所以,要么是兵部牵头,要么是勋贵当中足够有份量威望之人,若非如此,必然难有成效。”
如今军府的状况,实质上就是被各家勋贵瓜分,少有和他们没有牵连之人,所以,要整饬军府,必然会触及到他们的利益。
想要顺利整饬,那么,要么是和勋贵素无关联的文臣出马,要么,就得是勋贵当中拿得出手的人物。
文臣这边,没有别的选择,想要名正言顺,就只能是兵部出马,这母庸置疑。
而勋贵这边的话……
“若陛下不让兵部插手,那么可选之人并不多,昌平侯杨洪,靖安伯范广,丰国公李贤,再有就是两大公府出马。”
俞士悦接着于谦的话头,继续开口道。
“昌平侯素有军功,尤其是此次杨杰边塞一行,在京中威望盛隆,又受陛下宠信,当是最好的选择,但是,自宣府一行归来后,昌平侯便卧床不起,据说今日连连呕血,身体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至于范都督,和岷王府是姻亲关系,又本是中军都督府都督,名正言顺可以主持此事,但是……”
“但是范都督兼管京营,清查贪渎桉也就罢了,若是再主持军府上下的整饬,权势太盛,决计不可!”
于谦摇了摇头,断然否定了这个可能。
虽然说范广和他相交深厚,甚至最初范广被重用,就是他举荐的,但是一码归一码,朝事之上不能掺杂私人情感。
这次整饬军府,规模必然不小,就算是范广再没有私心,也必定会趁此时机提拔自己的人,就算是不提拔自己的人,那经此一事,他也必然和其他勋贵有更紧密的联系。
如此一来,他对军府的控制力大增,军府,京营皆在他手中,已有威胁皇权的力量。
经过了军府贪渎桉之后,范广已经足够在军府站稳脚跟,在接下来的事情,他已经不适合参与了。
所以,要么范广交出京营,要么整饬军府一事,他只能置身事外,最多是从旁协助,可是,京营乃是京畿重地力量最强的官军,必须要放在可靠之人的手中,眼下来看,除了范广之外,天子很难找出另一个可以足够信任的人来执掌京营了。
因此,整饬军府,范广注定难以亲自主持,甚至于,如果天子要用他,于谦就会第一个反对。
随后,于谦又道。
“丰国公也不行,他虽然位高,但是能力和精力都有欠缺,至于成国公,太过年轻,威望不足,而且,陛下既已用了王钦,便不能再让成国公进入军府,所以……”
话至此处,于谦停了停,于是,俞士悦接口道。
“所以,在勋贵当中份量足够,能够将此事推行下去,且在朝中并没有太多实权的,就只有英国公府了。”
“虽然张輗并非英国公,但他毕竟身在京中多年,对军府知之甚深,又与成国公府是姻亲,所以他是有这个能力做主持者的,但是如此一来,他的官职,就势必要提上一提,成为军府的实权掌控者之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