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跪着做什么?”
朱祁镇的口气平澹,听不出半点情绪。
闻听此言,偷偷瞄了一眼朱祁镇的神色,见他面无表情,心中不由有些迟疑,但是,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只是头仍旧低着,不敢抬起。
见此状况,朱祁镇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
“你瞧瞧你,紧张什么,朕又没说什么别的,你的忠心,朕岂能不知?”
“朕只是想告诉你,咱们君臣一体,亲如一人,所以,以后有什么话,都可以对朕说,不必担心什么。”
“你看,这些道理,你懂得,朕当然也懂得,这么说出来,坦坦荡荡的才好,臣不测君,君不疑臣,若是你事事不对朕说,生了误会,才会酿成祸事,明白吗?”
感受到对方饱含深意的目光,朱仪的身子躬的越发深了几分,恭敬道。
“谢陛下教导,陛下胸襟宽广,思虑谋深,臣所不及也。”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朱仪的心中却不由冷笑一声。
怪不得今天这太上皇的话格外的多,又是分析于谦用意,又是推测朝中局势,装出一副高深莫测,无所不知的样子。
说白了,就是为了展示自己有多厉害,还敲打敲打他这个新晋的成国公。
当然了,朱仪看的清楚的很,别看现在太上皇的话说的好听,什么宽容大度,毫不计较。
可实际上,这根刺已经埋下了。
就像他刚刚的话里所说的一样,春猎之后,南宫和成国公府的命运紧密的联系在一起,如果不想背上一个背信弃义的名声,然后下半辈子都在无尽的猜忌当中度过。
那么,成国公府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在这个大前提下,太上皇对成国公府的忍耐度是很高的,毕竟现在,二者是相互依存的状态。
但是,这种状态也有前提,那就是太上皇依然在南宫,他们依然有天子这么一个共同的‘敌人’。
一旦有一日,太上皇没了后患,重握生杀大权,那么,成国公府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太上皇,从来都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不计前嫌的人!
这一点,朱仪清楚,太上皇他自己更清楚,所以,打从这一刻开始,其实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然是发生了些许微妙的变化。
朱仪知道,太上皇不可能再像往常一样,全心全意的‘信任’他,但是,却还要装出信重的样子,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继续扩大自己的力量,而他知道这一点,却仍然要装作不知道。
而或许,太上皇也知道他知道这一点,但是,却要装作不知道。
之后的日子里,就要这么维持着表面上脆弱的君臣和睦,各自心照不宣的为自己牟利。
但是至少,在现有的平衡打破之前,这种关系会长久的保持下去。
不过,这么做也有好处,至少,他以后再想做什么可能会让太上皇不悦的事情的时候,倒是不必再费心思瞒哄了。
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小小的插曲,以朱祁镇展示了自己的谋断和朱仪诚惶诚恐的‘认错’而结束。
轻轻摆了摆手,朱祁镇又开口问道。
“前些日子,朕听说了整顿军府的消息,现如今,此事进行的如何?”
关于军府的问题,当初为了让朱祁镇答应,朱仪和张輗,可算是煞费了苦心。
这个时候对方问起,也实属正常,不过,想起刚刚朱祁镇的话,朱仪的眼神微动,道。
“臣不敢欺瞒陛下,此事办起来不难,当初,任礼被杀之时,臣奉圣母懿旨,前去保住任家,后来任家为表感谢,将任礼拉拢军府官员的名单和一些信件给了臣。”
“张同知上奏弹劾的人,便是来自于这份名单,所以,证据并不难找,光是私下勾连,结党营私的罪名,就足够将这些人治罪的,而且,除了这些之外,英国公府也查到了不少罪证。”
“但是,此事如今毕竟是由靖安伯范广等人主持,虽说臣的舅父王钦也被拔擢辅助,可越是如此,行事便更需小心谨慎,再加上临近年节,所以,这件事情倒是没有太大的进展。”
朱仪是个聪明人。
当初他和张輗说服太上皇的时候,用的是破坏皇帝想要开战的打算这个理由。
但是现在,一则边境诸事已平,二则有了刚刚的那番试探,朱仪几乎能够确定,张輗或者是其他人,背着他暗地里和太上皇仍有往来。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谁,但是,大概率就是张輗,毕竟,上次朱仪答应要帮他上位,结果到了最后,却是王钦得利,张輗虽然表面上被朱仪说服了,但是暗地里留下心结是肯定的。
所以这个时候,太上皇再问此事,很有可能还是试探。
因此,朱仪也不再隐瞒任礼的事,直接将一切‘和盘托出’。
果不其然,听到这番话,太上皇的脸色虽然看似没有什么变化,却隐隐可以感受到,周围的氛围变得宽松了许多。
“张輗对朕说,你要助他,打算从……那边着手?”
这话一出,朱仪立刻能够确定,问题就出在张輗的身上。
抬头飞快的看了上首的太上皇一眼,他表面上是一副震惊的神色,但是,心中却已经明镜一样。
朱仪可不会相信,这句话是说漏嘴的,这个时候,太上皇对他说出张輗的名字,一是在告诉他,南宫可以器重的人,并不只有他一个,进一步震慑他,二是在挑动他和张輗之间的关系,当然,太上皇不会希望他们两府的关系破裂,但是,亲密无间也不是好事。
只有他们两府既能紧紧的靠在一起,可同时又对各自有所防备和芥蒂,那么作为上位者的太上皇,才更好控制他们。
一念至此,朱仪心中不由感叹一声,果然这太上皇,也不是以前那个自视甚高,唯我独尊的太上皇了,现如今,不管是迫于局势还是别的什么,总之,这帝王心术用起来,倒也有几分模样。
不过,若说是真正要和乾清宫的那位比起来,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