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离开,去接受太子的请安,然后照常处理政务,让一切归于平静。
这么简单的事,可对于站在窗前的朱祁玉来说,却挪不动步子。
为什么呢?
朱祁玉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他对当年的那件事情记得太清楚了,清楚到现在为止,他都还记得,父皇瞧他的那一眼。
他能清楚的感受到,那一眼的冷漠。
那目光冷到,让他在景阳宫跪着的那两个时辰,时时刻刻都在想,自己错在哪了?
父皇没错,母妃也没错。
那么,错的是他吗?
朱祁玉想不明白,他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所以,哪怕知道,他将太子冷落一旁,会引起外朝的议论,他还是没有像往常一样去见朱见深。
他那个时候只有一个念头,他想找人说说话。
所以他到了坤宁宫。
但是,在迈进坤宁宫的那一刻,他又后悔了。
他该说什么呢?
并不是他不信任汪氏,而是,这件事情毕竟涉及到济哥儿,他和汪氏每一次吵架,都是因为皇子之事。
他如果说了,汪氏该作何态度呢?
所以他什么都没说。
又或者,那个时候的他,其实并不需要别人来告诉他,谁对谁错,他只是需要有人陪在身边而已。
在坤宁宫那短短的两炷香的时间,朱祁玉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汪氏陪在他身边,让他的心平静了下来。
然后,他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就是……
他没有错!
那个时候,他并不是想和太子哥哥争胜,他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做到和太子哥哥一样好,就可以得到父皇的关爱。
他没有觊觎储位,也并不想动摇国本,他仅仅只是想要,得到一句父皇的夸赞……
朝局如何,和一个稚龄幼童,有何关系?
别人议论猜测,是别人用心不纯,但是,绝不该怪在一个孩子的身上。
父皇做的,或许是最合适的做法,可……绝不是最正确的做法!
牺牲一个孩子眼里的光,来换取所谓的朝局稳定……
这,不对!
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别人要猜测,要议论,是别人的事。
朝局动荡就去稳定朝局,宵小作乱便当扫平宵小,流言四起那就正本清源。
这是一个皇帝该做的事!
国家,社稷,朝廷的问题,出现了,解决便是。
妄言大局而牺牲无辜者,哪怕仅仅只是一个孩子,也绝非正道!
父皇,是你错了!
这一句话出现在心头的那一刻,过往的心结,这一刻的矛盾,尽数消融化解,当然,随之消散的,也是这么多年以来,朱祁玉心头那一丝遥不可及的希冀。
他终于明白,或者说终于肯承认。
父皇当年对他的冷漠,不是因为所谓的朝局,也不是为了要保护他,而是不在意,因为不在意,所以可以随意舍弃,因为不在意,所以,选择了最简便的办法。
但,父皇不在意他,可他在意自己的济哥儿,所以,他不会成为下一个父皇。
于是,便有了今日俞士悦所见到的场景。
朱祁玉很清楚,他的这个举动,会引起很大的麻烦。
但是,他遇到的麻烦有很多,未来会更多,千难万险也好,披荆斩棘也罢,一切困难,遇见了,解决便是!
目光落回到济哥儿的身上,看着有些怯怯的小人,他伸出手,将他抱起来,放在身边,道。
“先生说的也没错,但是,先生有没有告诉过你,这古往今来,亿亿兆人当中,能称圣人者,有几人呢?”
朱见济眨了眨眼睛,想了想道。
“孔圣人,还有朱子……”
说完了之后,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但是又好像有些懵懂。
见此状况,朱祁玉笑着道。
“古往今来,惊才绝艳者有无数,可能称圣人者,一只手便可数得过来,圣人无私欲,但是你不是圣人,父皇也不是,这满天下,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是圣人。”
说着话,朱祁玉渐渐收敛了笑意,直视着小家伙的眼睛,开口道。
“咱们都不是圣人,不过是芸芸众生当中的一个而已,私欲膨胀会害人,所以,咱们要约束私欲。”
“但是,如果做不到像圣人一样无私欲,那也无妨,芸芸众生皆是如此,不必苛求自己。”
“其实,只要你能以仁善为本,将孝义存心,那即便成不了圣人,父皇也会以你为骄傲。”
“哦……”
这话说的有些深奥,朱见济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这副样子,倒是和他平常不大相同。
但是,越是如此,朱祁玉越能感觉到,这孩子跟他之间的距离,在慢慢的贴近。
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头,朱祁玉开口道。
“若是不懂,没有关系,以后父皇慢慢教你……”
“好!”
这句话倒是让小家伙开心起来,脆生生的开口。
笑容灿烂,仿佛一瞬间,照亮了这个大殿……
乾清宫中,自是一场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场景。
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宫中发生的一切,很快就传到了各方势力当中。
不出所料,天子留太子和徽王共同陪膳的消息一出,朝野上下立时议论纷纷,躁动不已。
与此同时,慈宁宫中。
朱见深一脸苦色的看着上首的孙太后,他已经被盘问了大半个时辰了。
虽然说,长久以来的太子礼仪教导训练出的心性,让他很有耐心,但是,好不容易有一天休息,结果却被拉过来问东问西,这还是让他心中多了一丝怨气。
“……你方才说,皇帝特意将你留在偏殿等了两炷香的时间,然后才召你进去,还找了杭贵妃在旁陪侍?”
“嗯,济哥儿和五妹妹都在,杭娘娘也在,用膳到中途,俞师傅也被召进来了。”
尽管已经答了不止一遍了,但是,孙太后又问,朱见深也只得继续耐着性子回答,但是口气当中,已经透着一丝烦躁。
不过,孙太后却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随后似下了什么决心般,开口道。
“深哥儿,走,跟皇祖母一块去见你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