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自己的脸凑到对方面前,距离只有三十厘米不到。
“看着我!”
他不断大喊着,努力让对方看着自己。
其实这里也是一种救护技巧。
伤员在伤情严重的时候会精神涣散,甚至会丧失理智,令其精神集中,可以进行引导,让他相信自己能活下去,增加人的希望,绝望的人更容易死亡,这都是从历场战争中总结出来的带血的经验。
对方会听法语。
也听懂了。
在李正的一声声大喊下,那名士兵终于肯将目光聚焦在李正的脸上。
李正看了看他的童孔,还好,没有扩大,还有神,证明虽然伤势严重但应该有救。
“嘿!我们就在你身边,医生也在,你的伤只是骨折,不严重,不会死,二十分钟内你会被人送到医院里,那里会有更好的医生等着你,你会好起来,然后回家,懂吗?!别睡,也别慌,看着我,看着我!”
终于,那名士兵被抬上了担架。
人手不足,医生要求李正帮忙。
抬到了医疗车旁,却被告知装满了,装不下了。
佟志立即又做出了决定——用自己的轮式装甲车运送,装甲车本来就有设计这种功能,可以固定住担架,不至于让这个兵到时候因为颠簸而杀猪一样嚎叫。
一辆步兵战车里头装了三名伤员,因为其他人留在这里警戒,位置倒是很充足。
佟志让侯军和李正负责押送,没人知道这事刚出之后,武装分子会不会中途伏击救护队。
一切可能性都必须考虑到,这是一个优秀的特种部队军官必须具备的素质。
关上了厚重的车门,李正很快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是非常重的血腥味。
一旁的侯军在擦拭着手上的血迹,太多的血,怎么擦拭都擦不干净。
“妈的!”
他忽然开口了。
“一队皮卡车,没穿防弹衣,车斗载人,哼!一个迫击炮弹炸了,炸伤几个人,炸坏一辆车,其他车全是自己撞自己,翻在路边的,人都是摔死的多……”
李正咽了口唾沫,很是粘稠,半天没咽下去。
侯军没看李正,盯着自己的手,还是在那里认真地擦血。
“也不知道是他们自己不当自己的命是命,还是他们的上级不当他们的命是命。”
李正继续沉默。
这不是第一次出支援现场。
只是这次死的人太多了而已。
以前顶多一两个,这次看样子会多不少。
李正好像有些麻木了。
在这里半年,几乎三天两头就有交火,不是武装分子袭击政府人员就是袭击国防军,要么就是今天法军揍武装分子,改天武装分子又报复性地使用炸弹袭击某个军事设施。
这种战争仿佛没有尽头。
那么,自己在这里维和,维什么和呢?
他开始怀疑维和的意义在哪。
为什么联合国接入了,这里的战火仍旧没有停止?
维和的手段真的有效?
这些年,华夏为了维和任务牺牲了不少的军人。
这里是那些l国人自己的国家,他们自己都不珍惜,靠自己这些外人来帮他们维和,能维持住吗?
就算能维持住,今天维持住了,明天呢?
或者维和部队撤走之后呢?
谁又来保证这里的民众安全?
李正感觉和平的可贵,但又感到了迷失,参加维和之前,他感觉这是非常光荣的一件事。
维护世界和平啊,多么伟大,多么崇高的职责和使命?
只是在这里待的时间越久,李正开始对自己的使命感到了怀疑。
伤员送到医院之后,恰好另一处发生了一起袭击事件,虽然伤员没那么多,只有三个,也是维和部队东战区的兵。
一个被盖了白床单退出来的不知道哪国的维和士兵,被放在医疗床上推向了太平间。
不久之后,他的尸体就会被覆盖上联合国的旗帜,送回原籍国,在那里,他会得到一个体面的葬礼。
只是,他的家人再也等不到他的归来。
关于使命意志这件事困扰了李正好几天,那几天他的情绪很不高。
人就是这样,特容易发生拧巴的事,俗称心结。
这就跟他以前读书的时候,罗老师跟他说过的那番话一样。
其实当律师之前,在选修法律的时候,大部分学生对律师这个词还是有一定浪漫的期许和理想主义的,觉得就跟电视剧里的律政达人一样,左手法律,右手正义,为弱者呐喊,为世间铲不平。
可真到毕业了,真的从事法律上的工作,当了律师,又或者进了体制内当了这方面的官员,会发现现实中许多事情根本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
有时候,理想不得不向现实低头。
在理想的最后一丝光亮小时在现实的下水道之前,你必须修炼出一双金睛火眼,必须练出一颗钢铁之心,必须学会怎样在现实中追寻属于你自己的平衡,否则,这一行你没法干下去。
李正就是学法律的,所以他很清楚,但偏偏在l国又迷失了自己,好几天没走出来,脑子里全是当时出任务的场面,那些血,那些嚎叫的士兵,还有盖着白布在自己面前推过的那名自己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士兵。
李正的心结到最后其实是布玛的爷爷,就是那个叫做哈吉的老人解开的。
有时候,越是复杂的道理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解释。
既然理想无法打开心结,那就需要用现实来说话。
正如那句话,越是顶尖的美食,往往只是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