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
关麟一行顺水路赶至江东,已是黄昏,可方才抵达建业城,就听得孙绍、周循派人传来消息。
——孙鲁育要生了!
这下,究是一路上都颇为镇定的关麟,此刻也不免紧张了起来。
一边询问稳婆等相应的准备,一边即刻上了马车…一行人风驰电掣一般的往城中行去。
不多时,抵达孙家府邸,这是昔日关麟特地保留下来,交换给孙家的府邸,就是为了让步练师、孙鲁育等女眷在此栖身。
他甚至没有派遣更多的兵卒去监视。
事实上…自打孙策之子孙绍顺理成章取代孙权…成为孙家的新主人后,这孙氏一族对关麟、对汉室,再无半分敌意!
其中的女眷,自是更不会有什么多余的心思。
当然…
这些不重要。
重要的,关麟赶到孙府中时,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啊、啊…”,这是无比尖锐而痛苦的声音,是撕心裂肺的声音。
而此时…整个院内院外…到处都充满了紧张与不安…
昏黄的灯照在院落中,火把摇曳,映照出一片忙碌而略显混乱的场景。
关麟自是不知道,此刻的床榻上,正在生孩子的孙鲁育紧皱着眉头。
汗水湿透了她的额头和发丝,她的双手紧紧抓着被褥,仿佛…哪怕身边的稳婆再多,可…惟独手心抓住些什么,这才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门外…
除了关麟一行外,“喀塔咯”的脚步声突然传出,是一伙儿行色匆匆的夜行人,走在头里掌灯的是孙家的家仆,随他身后,则是一乘四人拾的轿子。
“这简直是在向前爬呀…这样走下去,那边什么都迟了——”
掌灯人嫌轿子慢,不时回头吼着。
轿子里的老婆娘却是嚷道:“干啥这么猴急呀,我可告诉你们,这生孩子可不是着急的事儿,我接了大半辈子的生了,心里有数,就算这位孙家娘子今儿个晚上要生个龙凤种,怎么也得折腾到后半夜了!”
听这话…一直在催灯的人软了,不吼了,只压低了声音说道,“这死老婆子,说得准就行,今儿…由得他!哎呀…孙家的富贵…全看这孩子了!”
关麟发现,他进这孙府大门的排场,都没有这稳婆大。
或许是下人并没有认出他的缘故…
只听得那轿子一落。
“医婆请——”
已经有人迎上医婆…
然后,有人扯着嗓子大喊:“来啦,来啦,接生的医婆请来了…”
于是,包括步练师在内,许多孙府的女眷悉数来迎。
这医婆是江东有名的接生婆子…即便是孙府这样的门楣,在这种时候,也会把她高高的捧着。
可…随着步练师等人赶至门前。
包括她,包括孙鲁班…包括孙茹,她们俱是一惊。
无他…
稳婆来了不假,可…可跟随稳婆一道进门的,还有…还有那个让小虎心心念念,也是搞大她肚子的男人:
是那关家四郎——关麟!
而他的身边,还有一名女子,英姿干练,与他靠的极近,像是关系颇为亲昵。
不等步练师张口…
孙绍与周循已经赶来,“公子,星彩夫人…你们可算来了,就要生了…小虎就要生了——”
站在关麟身旁的自是张星彩。
“小虎?”她疑惑的问了一声。
关麟解释说,“孙权的两个女儿名唤孙鲁班、孙鲁育,她们的乳名,姐姐名唤大虎,妹妹则是小虎——”
“噢…”张星彩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继而轻吟道:“你是麟…她是虎,还真是天造地设呢!”
关麟怎会听不出张星彩的这等微微幽妒的口气。
只是…
“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我得去看看了——”
生孩子嘛。
还是自己的孩子。
即便是这段露水情缘已经是十个月以前…
期间无声无息…这甚至让关麟有一种喜当爹的感觉。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如同每一个等待妻子生产的丈夫一般,紧张、焦虑…
这或许…
注定是男孩儿转向男人最重要的一步。
…
产房门前,也不知道是将为人父的生涩,还是对产房内母子的担忧,关麟从一棵树走向一口井,再从这口井走回这棵树,一来一回,一回一来,一直是在闹腾。
待子夜过后,他才稍稍把肩膀斜靠在树梢上,眯一会儿那涩重的眼皮。
“还没有生么?怎生这么久?”张星彩显得比关麟还要焦急。“官医署的大夫倒是也带来了几个…若是难产,就莫要再顾及男女有别,当让大夫去产房里帮忙啊…”
也就在这时…
房间内传来一阵急嚷,关麟“霍”地站的笔直。
“公子、公子…大喜,恭喜关公子,夫人生了,夫人生了…平安诞下一女,母女均是安好——”
依旧是方才那稳婆,关麟等了一夜,总算是等到好消息了。
这种时候,所有人都知道他的身份。
倒是自打孙氏二房、孙权这一脉没落后,许久这孙府没有来过如此大人物…
只是,关麟依旧是有些生涩,他试探着问:“我…我能进去么?”
“回公子的话,夫人…听得公子在门外,格外的卖力,这娃娃听得父亲在门外,更是听话的紧,如今母女安好,公子当速去探视呢!”
随着这稳婆的话,关麟直接冲了进去。
倒是张星彩…
她从没有因为孩子的诞生而心有不平与幽怨,可…可当那“夫人、孙夫人”的称呼传出,却像是拨动着他的心弦一般。
这使得张星彩不由得多想…
——『若她是夫人,那…那我是什么?』
——『我怎会如此胡思乱想,这是云旗的孩子啊,若是云旗的夫人,我怎能生出妒忌之意呢?』
终究,这样的心绪也只是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比起那注定无法转圜的担忧,她更关心的是这孩子如何?孙鲁育如何?
想到这儿,她也跟着关麟一道进去。
随着关麟的走入…
屋内那些忙活过的人们,忙闪到两侧,高高地举起了红烛。
孙鲁育用那虚弱的眼神望向大门,像是…像是她一直在期待,期待她心中的人儿推门而入的那一个瞬间。
在她身旁的五彩襁褓中,是露出了小脸的女娃,看着这女娃,关麟一时不知所措了。
“你…你可好?”
过了半天,关麟方才问出一句。
“恩…”孙鲁育娇弱的应着,“我…我本不想让你知道的…怕…”
“没什么怕的!”关麟用食指抵住孙鲁育的嘴唇,“你…你受累了——”
听到关麟这么说…
孙鲁育只觉得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感觉。
她…她坚持生下关麟的这孩子,这个决定…一定是对的。
因为…哪怕是十个月后的相见,她依旧会有一种,自己的心被深切地爱怜揪紧的感觉。
很快,这爱怜又化为一股酸涩,尽管她努力的去克制,不让它突泄出去,但最终双眼还是被泪水给浸润,给注满,并涌出眼眶,缓缓地往下流淌。
她能感受到,因为这个孩子的牵绊,关麟对她也变得爱怜了,甚至会用绢帕轻轻地为她拭泪,而后又是温言爱抚,直到孙鲁育转泣为笑——
之后…
关麟又慢慢的向自己的女儿俯下身去,端详着,嗅着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婴儿气息和襁褓中的槐叶香、艾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