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就在关麟离开曹操房间的时候,他特地去了趟医署,像是另有所指。
张仲景不在,准确的说是刚刚军营中有病患,巧了,严重的程度,需要他亲自去处理。
倒是大弟子王叔和在此坐阵。
原本正开门问诊的他,见到关麟的一刻,连忙起身…将病人交给弟子,他则主动行礼道。
“拜见四公子…”
说起来,曾经的关麟请张仲景出山时,还拜师过他,按照这个辈分儿论,王叔和还是关麟的师哥呢?
也正因为如此…关麟素来对他十分客气。
往往听到诸如“拜见四公子”这样的话语时,也会客气的回一句『师哥不用多礼』!
可这一次…有些不同。
罕见的,一抹锥处囊中的锋芒从关麟的眼眸中浮现。
而面对堆笑着的王叔和,关麟只是冷冷的朝他说了一句。
“跟我过来——”
在关麟的领路下,两人来到医署中一处安静的屋落。
唯独他们两个,那骤然冷峻的气氛使得王叔和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一抹怯弱与心虚像是本能的激荡在心里。
…王叔和眼珠子转个不停,见关麟许久没有说话,他受不了这等气氛,于是当先问道:“四公子这是…”
呼…
先是幽幽的一声吁气,然后是关麟那淡淡的沉吟,“我赴长沙请仲景神医出山时认识的师哥,师哥那时说你只是一个没落的寒门子弟,在长沙学医习艺…”
说到这儿,关麟的声音突然转冷,甚至变得冷冽至极…变得锋芒外漏。
“我现在再问你一遍。”
“你的身份只是一个没落的寒门子弟么?”
随着关麟的话吟出。
突然的,一个巨大的哆嗦在王叔和身上抖起,他深深的咽了一口口水,那恍惚的眼神最终还是变得坚定。
“我…我一直都是如此身份啊…”
“公子你是知道的,我一直都是寒门子弟…如…如假包换!
也就是这一句吟出的刹那。
关麟那几乎是咆哮、吼叫的声音吟出。
“琅琊王氏,也是没落的寒门子弟?”
“琅…琅琊王氏…”
也就是这一句过后,王叔和双腿一个踉跄,整个跌跪在地上,关麟的手指重重的抵住了他的额头。
他用极其缓慢,却极致冰冷的声调朝他怒道。
“你之所以还能活到现在,除了因为你是张仲景的大弟子外,就只剩下你这些年…还…还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
也就是这句话吟出后…
关麟立刻又多添得了几个字眼。
“寒蝉,以你琅琊王氏与河内司马氏为首的,竟做见不得人勾当的世家联盟,我说的不错吧?”
寒蝉…
那个唯独司马懿口中吟出过的神秘的世家联盟!
若非曾经有一次,关麟无意之下…下意识吟出的那句『王与马共天下』,他怕是还要蒙在鼓里。
众所周知…
耻辱的晋朝是世家联盟组成的王朝!
众所周知,在晋朝中有一句话流传甚广。
那便是——王与马共天下。
这里的马,便是河内司马氏,是司马懿,司马昭,司马炎的“马”!
这个的王,正是琅琊王氏,是卧冰求鲤王祥的“王”,也是这个伴在张仲景身边的大弟子王叔和的“王”!
因为一句偶然想起的“王与马共天下”,关麟下意识的多了个心眼儿,派人去调查了一番,也就是这么一查…
埋藏在地下的寒蝉,以司马家族为主导,曾经联合颍川荀、钟、韩、陈四家,以豫州氏族为簇拥…以兖州琅琊王氏为‘爪牙’的…那条将氏族王朝“晋”建立起来的暗线,彻彻底底的被揪到明面儿上来了。
庆幸的是,这些年,寒蝉交给王叔和的任务,他从未把关麟这边任何关键的信息泄露,他没有出卖过关麟,他交给寒蝉的永远是一些无关痛痒的信息。
或许是因为张仲景师傅的谆谆教导…
亦或者是因为,关麟建立起了一个让王叔和更能看到希望的理想城邦。
不论怎样,总归,这王叔和还没有与那些世家深度捆绑与勾结。
也正是基于此,关麟今日才向他摊牌。
他所犯的过错,唯独是隐瞒而已——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还是说,你打算将这寒蝉内部,所有的名单,这些年做过的事儿,事无巨细的讲述给我,对了,还有你与司马懿联络的方式与讯号,这个我也需要——”
“现在开始,你有一刻钟的时间去考量——”
“是站在你的家族琅琊王氏这边?是选择寒蝉?还是选择大汉三兴后这个崭新的理想城邦?”
…
…
“驾驾——”
“驾驾驾——”
并州通往冀州的官道上,三十余匹马儿正在狂奔,一驾马车被这些马儿围在当中,驾马的是李藐。
马车中坐着的乃是夏侯惇与曹植。
他们是从晋阳那会盟地点逃出来的,因为逃得太急,也因为变故发生的太快,根本没有过多的时间去召集残部,故而,唯有他们三个带着三十余名亲卫逃了出来。
而有后续追来的亲卫讲述…
他们才知道,那曹彰所谓的会盟已经变成了一个笑话!
四十万胡虏全都死在了西山!
仿佛整个并州的乌鸦都飞到那边,贪婪的啃食着这些一年也吃不完的尸体。
同样的,魏军的兵士则大多投降,甚至都没有见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没了,没了,没希望了…”
一路上,夏侯惇都在无比懊恼的哀叹,“那些胡人没了,我们最后的部队也没了,一切都没了,没了——”
毕竟是眼睁睁的看着大魏的崛起。
讽刺的是,大魏的没落来的这么的快,这么的迅捷,甚至凄凉到都没有给夏侯惇一颗眼睛,一个睁开的世界去告别!
茫然、懊恼、彷徨…
这总总的负面情绪足以将夏侯惇彻底压垮,支离破碎——
倒是曹植,他与夏侯惇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如果说夏侯惇是气馁到极致,只剩下无奈叹息,那么…曹植就是气馁到绝望,就像是…他已经觉得…本就没什么叹息的必要了,谁还能打赢这场注定失败的战役啊!
当然,他的沉默,也可能是因为其它的原因。
“汉南,我们…我们这是去哪?”
终于,马车中的曹植说出了他逃离后的第一句话。
“去冀州,去邺城…”李藐回道。
“怎么…怎么会是二哥那儿?”曹植的表情微微波动了一下,但不是因为邺城中的二哥所拨动的,是因为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儿,她就在邺城啊。
这时,李藐用沉重的语气吟道:“子健…现在我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除了冀州…我们已是无路可去了!”
也就是这一声过后。
曹植的声音压低,他像是在喃喃自语。
“冀州…邺城,冀州,邺城——”
“甄姐姐…甄姐姐——”
仿佛,至少那个城郡,至少那个让他心驰神往的人儿还能拨动他的心弦…
别的还重要么?
别的一点儿也不重要了!
这时,有骑卫提醒李藐:“李先生,已经跑了一天一夜了,这人受得了,马也受不了,已经有马跑死了…现在,必须将弟兄们休整,也让马儿歇息一下…”
“唉…”
随着这骑卫的话,李藐叹息一声,然后只得下令。
“都停下,原地休整…”
总算,跑了一天一夜的队伍,能够短暂的休整。
大多数人都憋着尿,翻身下马后,也顾不得双腿的软麻,直接就褪下裤子…就地小解。
李藐是文人,即便曾是狂士,却不屑于与这些粗鄙的武人一块嘘嘘,于是独自走到一边,刚脱下裤子。
“汉南——”
一道细微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这声音吓了李藐一跳,那就要喷出的嘘嘘,愣是给憋了回去。
而随着李藐的扭头,他方才看清楚,是曹植…
总归,曹植的出现,使得李藐立刻就放松了不少。
“怎么了,子健公子…”
李藐一边问话,一边适当的放松,呼唤那已经憋回去的尿意。
可就是接下来…曹植的一句话,直接让李藐在这一刻,永远的失去了尿觉…
那是因为惊吓,而彻底的、完完全全的将呼之欲出的嘘嘘…给硬生生吓了回去——
“汉南?你…你…”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叛大魏的?”
就是这么一句并不冷冽,甚至还有些轻柔、缓慢的话语从曹植的口中吟出。
李藐的一双瞳孔瞪大到极致。
他…他不敢相信这话是从曹植口中说出来的。
他…他更不敢相信,他…他什么时候暴漏了么?他怎么就被看穿了呢?
就在这时…
曹植的话再度吟出。
“汉南,会盟台上你那镇定自若的摸样已经出卖了你,而顺着这个想法往前追忆,包括夏侯叔父为何要放弃潼关?包括父王的飞球为何降落在五丈原?包括我们…我们为何会参加这场胡闹似的会盟,还有…还有现在的目的地邺城…这…这是汉南你最后的一处行动与任务吧!”
“我…”李藐下意识的想要解释。
诸如这等突发状况下的解释,他曾经训练过无数次,背过无数话术…
但无疑,这还是他在实战中的第一次。
这是最凶险的一次。
可惜的是,曹植根本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他的语气十足的笃定,“没错,汉南,你是解决我的,我曹植…是不喜诡谲莫测的算计阴谋,也痛恨兄弟间的党争,但…”
“但我的眼睛能看得见,我的心也还没有彻底的瞎掉…你做的这一切,我还是能看得见,能摸得找,也能分辨的出来…”
言及此处,“咕咚”一声,曹植深深的咽了一口口水,他接着,严肃的、一丝不苟的说道,“所以,大魏能从极盛…突然就转向衰败,这些…都是你的杰作吧?不…准确的说…这些都是你李藐李汉南对大汉的功劳?不是么?”
“汉南,我说的这些…便是真相吧?”
今日…注定是一切潜伏者摊牌的日子;
今日,注定,那些深埋在地底、见不得光的一切,都要被暴漏在这天穹之下,重见光明,甚至…去接受烈焰酷阳的炙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