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麟对士徽的回答是,“逼者逼格也,两军交锋,优势一方统帅往往都会在阵前装逼,扬武耀威…以鼓舞士气,而若要装逼,必筑高台,动员三军,指挥全局…”
“所以,八牛弩最佳的发射时机,不是战斗中间的突然袭击,因为八牛弩威力虽大、射程虽远,但装箭步骤太慢,纵是范围伤害,其实…真到阵中杀不了多少人,反而是阵前…瞄准那高台,瞄准那耀武扬威、一个劲儿装逼的贼首,不一定射人先射马,但擒贼一定先擒王!”
关麟的话,士徽默默地全部都记下来了。
总结起来,就是“逼者逼格也,谁特么装逼…就射谁。”
一准儿没错
士徽一副受教的模样,当即向关麟深躬行礼…
用的是标准的儒家的礼仪。
倒是关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含泪血赚人家钱,还让人家充当自己的打手,人家还得谢咱!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关麟觉得心里有点儿过不去,于是专程让士徽把郁林的舆图给取了来…
而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关麟乐了呀。
布山城背靠山峦,只留两处城门可以攻城,而无论攻哪一处,都得从布山城正面的山峦下进攻…
这座山峦距离布山城也不过就是八百步。
也就是说,郁林的治所布山城,简直是四面环山…
如此,这八牛弩可发挥的空间就大了去了。
关麟大手一挥,指着布山城面前的这座山,“敌军攻城必定在此山峦下集结、列阵…”
“所以,其实,简单一点的方法,你们可以提前布置大量的石块在半山腰…”
“八牛弩射人或许不好命中,可射这么大的山峦,那么大的石阶,还是很容易找准位置的,只要这石块布的好,只需要八牛弩击中某个位置的石块,就能引起无数的碎石坠落…”
“到那时候,陆家军要么被石头砸死,要么被下一轮的八牛弩射杀,要么早灰溜溜的逃了…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即可破敌!”
那时候关麟讲述这番话时其实是带着玩味的。
他也就随便一说,生怕纸上谈兵、误人子弟…
他一再强调,到时候布置这八牛弩时,一定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可没曾想士徽将这些悉数记下了,且提前派人来告知士壹,如今…山上的碎石早就准备就绪了。
早等着陆家军列阵,等着陆逊装逼了!
“呼——”
一声粗重的呼吸,士徽的眼芒渐渐的凝起。
“第一、二枚八牛弩瞄准那木台上的人!”
“其余所有八牛弩按照今早定好的点儿,往山峦上射!”
他的声调高昂,震的整个城楼上“咚咚”作响。
吩咐到这儿…士徽举起令旗,
“听我号令,发射——”
一时间,十枚八牛弩松开绞轴,扳机自动向前,紧随而至的…不是万箭齐发时的“嗖”、“嗖”声…
而是“嗡、嗡——”
箭镞刺破空气,弓弦回弹与空气剧烈的摩擦,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一股股震天动地的声音冲天而起,这次整个城楼真的宛若在颤动,颤动的厉害…
所有人不禁随着这巨大的箭矢望去,就见它们仿佛从天而降的神箭一般,仿佛就连空气都能割裂一般,去势惊人!
而这一切也仅仅用了两到三个呼吸的功夫,快到甚至都让人以为…他们方才是不是眼花了。
这时。
士徽的声音再度传出。
“上箭矢…别愣着了,再上箭矢——”
“快,快——”
…
那边厢,陆逊搀扶着陆绩登上了高台,步骘看着这一对兄弟情深的表演。
他也不急着去催促,他知道,这表演有助于三军士气的激昂!
他甚至不由得感慨。
——『这陆伯言,真有一套,可以笃定是忠臣哪!』
步骘这边心思急转。
站到这木楼上,陆绩却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心头“咯噔”一想,宛若是受到了某种惊吓。
他压低声音,迅速的张口,用只有陆逊才能听到的声音传出:
——“伯言,你应当知道…我曾经完成了对《浑天图》的绘制,注释了《易经》和《太玄经》,自然的神奇和宇宙的奥妙…让我有一种感觉,感觉能洞悉到未来即将发生的一切!”
“…我…我其实是算到,我命不久矣,而我在脑海中看到的自己死亡的场景,竟…竟与这高木楼上,竟与这群山之间,这数万军士之前…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啊!”
说到这儿,陆绩一把抓住陆逊的手:“伯言,我有不祥的预感,咱们退兵吧,咱们退兵吧!这城咱们不攻了…咱们不打了!”
不怪陆绩会说出这种神鬼莫测的话语…
历史上的陆绩,因为太喜欢这些天文地理,仆算卦意,《浑天图》、《易经》、《太玄经》他仿佛都有全新的理解…
且深深的顿悟…抵达某种超然的境界。
故而,历史上,他真的感受到了自己的寿命将尽,甚至还亲自为他自己写下悼词!
——“有汉志士吴郡陆绩,幼敦《诗》《书》,长玩《礼》《易》,受命南征,遘疾逼厄,遭命不永,呜呼悲隔!
甚至他临死前,又写出一条预言,大致就是:
——天下即将一统!
不知道是《周易》,还是超能力,总之…陆绩不止是怀橘,他真的有这个能耐,神鬼莫测的能耐。
只不过…
“哈哈…”陆逊笑了,他心里还嘀咕着,怎么在郁林几年,这个族叔变得如此胆小了,当即还用嘲弄似的口吻道:“公纪怎么…”
四个字刚刚脱口。
陆逊就听到了耳中“嗡嗡”的声音,是自那布山城楼上传出。
陆绩像是预测到了什么,连忙躲在了陆逊的身后,双手抱头…
陆逊则也下意识生出了一抹不祥的预感。
而当他抬眼眺望向那布山城楼时。
却见得天空中,数枚巨大的弩矢正朝他们陆家军这边爆射而来。
——『这是从城楼上射出来的?』
——『怎么会这么远?』
快,太快了!
陆逊只觉得瞳孔一缩,心头“咯噔”一响…
他下意识的想逃…
可伴随着,“轰”的一声,第一枚巨大的弩矢已经砸了下来,生生的击在了木楼之上,顿时,木屑横飞,整个木楼瞬间崩塌,轰然倒地。
陆逊只觉得,无数木块压在了他的身上…
弥漫着的灰尘中…他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陆绩那模模糊糊的影子,甚至他能看到步骘将军也被大量的木块压倒…
就在这时,第二枚巨大的弩矢再度袭来。
在陆逊茫然无措的眼睛里,这弩矢精准的爆射在了木屑之上,爆射在了步骘的位置。
陆逊清楚的看到…
那巨大的弩矢…锋刃的一角已经将步骘将军整个人贯穿。
“呜哇——”
他甚至听到了那“轰轰”的弩矢声下,步骘临终发出的哀嚎。
或许…
这已经不能叫做贯穿,因为那弩矢不止从步骘的身上穿透,甚至…那沉甸甸的木杆又将他撵成了碎泥。
整个场面,哪怕是隔着烟尘,陆逊尤自觉得触目惊心…
这一刻,陆逊已经顾不上再去思考…
——这巨大的弩矢怎么可能射这么远?
此刻的他只能祈祷,祈祷这两箭之后,没有第三箭,没有第四箭…
否则…他…他一定也交代在这儿了。
静谧…
除了漫天的尘烟外,此间一片静谧。
陆逊只感觉耳朵里“嗡嗡”作响,他甚至看不到陆家军,听不到陆家军的声音。
他们在哪?
这一刻的陆逊无比期盼,快来些人,救他,救救他呀…
他费尽心机做上这陆家的族长,他谋划了一辈子,他…他不能死在这里啊!
快来些人,将他从这该死的木头中给救出去啊。
——『只有两箭么?』
陆逊方才想到这里…
——“轰隆隆!”
——“轰隆隆…”
仿佛是山峦颤动的声音,陆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他突然像是耳朵恢复了听觉,他就能听到,周围陆家军的嘶吼。
“…山崩了!快跑!”
“石块,好多石块砸下来了!”
“两位陆族长还在里面…”
“跑啊…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啊——”
已经有被石块砸中后凄厉的哀嚎声…
轰隆…
轰隆…巨石滚落的声音不绝于耳。
陆逊总算知道,不是没有弩箭了,而是…而是剩下的那巨大的弩箭都射向了山峦。
这些交州人…他们…他们是要活埋了陆家军啊哪!
一时间,整个陆家军风声鹤唳,哀嚎一片…
到处都是逃亡声,是凄厉的喊叫声。
反观,布山城楼上…士徽惊喜的望着那陆家军从严阵以待,军容齐整…到一夕间崩塌、四散而逃的画面。
这一刻,素来以军纪严明的陆家军,没有人敢上前去救那木楼下埋着的三个人。
这一刻,那百战百胜,从未尝败绩的陆家军,他们宛若丧家之犬一般仓皇逃窜。
这一刻,交州士家,包括这么多士家兵,从南海、从苍梧…受到的一切委屈,像是悉数释放出来。
——轰隆隆…
山上的石块不断地掉落…不断地砸下!
时不时的有倒霉的陆家兵士被石块砸中,血肉模糊…陆家军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这种时候…
“哈哈…”士徽笑出一声,他的双目赤红,他再度挥动令旗,“射!接着射!”
他已经能够确定…
这八牛弩,这花大价钱从关四公子手中购得的八牛弩!
今日势必要——发之入魂!
“射——”
“给我射——”
士徽宛若沉浸了一般。
原来痛击敌人的感觉,是如此这般的美妙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