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宁与朱然的案子没有查清楚之前,两人暂时都处于休整状态。
就连甘宁的兵权也被迫交了出去。
除了那一百多个从巴蜀时,就追随着他甘宁的“水贼”兄弟不离不弃外,如今的甘宁什么都没有了。
不过,倒是因此,甘宁闲暇了起来。
无聊至极,他行至江边,缓缓的蹲下身子,掐了一根身旁的狗尾巴草,百无聊赖的嚼着草茎,山坡上是大片大片稀疏的梯田,在江风的吹拂下犹如水面一样起伏不定,突然间就有种波诡云谲的感觉。
就在这样的气氛下,“踏踏”的脚步声在甘宁的身后响起。
甘宁的护卫当先回过神儿来,警惕的把手按在刀柄上。
却听得这些脚步声的方向,一句清朗的话传来:“甘将军,可否借一步说话?”
甘宁听出,是周循!
他自然知道,吴侯最新的任命,是派遣周循调查“孙夫人”失踪一案,他也能预料到,周循早晚是要审他。
倒是没曾想,来的这么快?
“周少将军是要押解我赴牢狱么?”甘宁依旧吊着狗尾巴草,淡淡的回道。
“甘将军是上将,也是家父生前最为器重的人,小侄如何敢押解甘将军赴牢狱呢?”周循的带着几分晚辈特有的谦逊,言辞更是和缓至极,“不过是审查案子,例行问话而已!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甘宁回望了一眼周循,见他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于是抬手:“周少将军,请——”
两人一道往一旁的树木处行去。
说起来,甘宁是巴蜀豪族出身,若非造刘璋的反失败,被东州派镇压下来,这些年流落在外,绝不会染上一身粗犷的气息。
此刻…到树下,他毫不避讳的褪下裤子,周循的话还没问,甘宁那淅沥沥的尿当先一泻千里。
做完这些,他拍了拍手,还特地用水袋中的水洗了把手,这才张口:“周少将军,有话直说——”
“我问过朱然将军了。”周循适时张口,“朱然将军提到了,他将孙夫人交给了甘将军的副将,也向我详细的描述了一番那副将,按照他描述的,那副将的长相、身材、特点与你失踪的副将一模一样…而之前,无论是谁的调查都写到这么一句,据甘将军所言,甘将军有一位副将,失踪了!”
“没错!”甘宁毫不避讳的提及此事,“是失踪了!返航建业之前,他说回趟老家,看趟老娘,于是我便准了,谁曾想,去了以后就没再回来。”
这已经是甘宁回到建业后,第无数次解释这个问题,
每一次都是如出一辙、一如既往的回答。
只是,周循笑了,“这话,甘将军觉得能服众么?”
甘宁颇为豁达的一扬手,“你可以去打听,我对手下弟兄们谁都一样!何况是孝道,便是大战在即,本将军也从未拦着过弟兄们回家看老娘!”
“呵呵…”
甘宁的话又一次把周循说笑了,“好一个一贯如此,你倒是放人放的轻巧,但你可知道?你这位副将抢先一步早就把家儿老小悉数转移到交州去了,你可知道,你这位副将哪里是去看老母,他分明就是做贼心虚,是去逃难!”
这…
这还是甘宁第一次听到如此凌厉的话,他不可思议的张口,“你…你这是一派胡言?”
“胡言?”周循笑了,“哈哈…那副将名为李京,父亲早亡,母亲七十有五,膝下有一双儿女,就在你迎接孙夫人那天的前一夜,秘密被商船遣送往交州!这是本将军到处走访、调查得出了的结论,甘将军,你是在质疑本将军么?”
周循的语气突然转冷,还有那表情,已经从和缓转为了剑拔弩张。
而这些话,也让甘宁张大了嘴巴,可…他却像是哑然了一般,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周循的话还在继续,“这副将与甘将军还是八拜之交吧?呵呵…好一个八拜之交啊!那他私自安排提前劫走孙夫人,到底甘将军是知道呢?还是不知道呢?”
这咄咄逼人的话语惹得甘宁的后脑勺一阵又一阵的寒芒刺骨。
这一刻…甘宁意识到,因为这个副将,他…怕是洗不清了!怕是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了!
“呵呵…”周循最后留下一句,“今日不过是例行问话,他日公堂之上,还望甘将军想清楚的好,满朝文武不是傻子,是非善恶…多数人还是能分的清楚!”
这话脱口,周循一个潇洒的转身,大踏步往手下那边行去了。
反观甘宁,他怔怔的愣在原地。
他知道…他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东吴的事儿,可事已至此,事关他的副将,与他八拜之交的老兄弟,他甘宁的话?还有人信么?
再说周循,他步入马车中,同样处于马车内的还有周瑜的堂侄儿,周循的堂兄——周峻!
“你怎么来了?”
看到周峻,周循有些微微的意外。
哪曾想,周峻迅速的将一枚字条递给了周循,周循再三审视过马车的窗门后,这才迅速展开。
看到上面的字,他笑了。
周峻却连忙问:“这是鸿雁传来的,云旗公子最新的指示。”
周循颔首,一边是目光凝在这小小的纸条上,一边用极轻极细的声音吟出四个字:“逼‘宁’入江——”
呵呵…
考虑到之前凌统一案,这…周循可太擅长了!
…
…
刘禅变了,变得爱读书了。
自打下山后,刘禅对读书再也不排斥了,无论是哪位师傅教授《四书五经》、《论语心得》,他已经完全能听…乃至于沉浸进去!
他已经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一篇,有了全新的感悟。
他突然就知道,他爹,他二叔、三叔,他诸葛师傅…乃至于那么一群人,他们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劳心费神,他们到底在做什么。
他也同样意识到,自己,作为刘备的儿子,该做点什么。
正所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刘禅一个小孩子,他哪知道什么是非善恶,不过是听人引导罢了!
当然,关麟的本意是“德”、“智”、“体”、“美”全面发展。
只是…
刘禅以他的“关四哥”为榜样,练武的话,他也会像是关麟一般,高喊出一句“学武救不了大汉”,然后将一系列的兵器弃之如糟粕。
索性,关麟也就不让赵云再教授他学武了…
当然…
距离一劳永逸解决“襄樊”问题的计划还有一定的时间,故而…回到夏口的关麟,把目光锁向了另一件事儿。
为此,他特地独自召凌统前来。
密室中,一方桌案,关麟与凌统对立而坐,没有开门见山,关麟当先寒暄着问道:“族人换了地方居住,可还习惯?”
凌统连忙起身拱手,“多亏了云旗公子,凌家方能避过大祸,他们如今多在交州定居,托云旗公子的打点,交州士家在许多地方都予以了极大的方便…如今,他们安居乐业!时时刻刻不敢忘记云旗公子的恩情啊!”
凌统这话可不是逢场作戏,一言一行,一字一句言真意切,他是真的感激关麟。
关麟则是笑了笑,话锋一转,转到了另一个话题,准确的说,是另一个人的身上,“我记得凌统将军来荆州时特地提到过,沿途在一处江边的酒肆与一个人碰到了,你们还大打出手,可最终,那人还是把你放了!”
关麟的提醒让凌统迅速的回忆起来。
他忘不掉关麟的恩情,却又如何能忘了,这个与他有着杀父之仇,却用实际行动感动了他,用特有的人格魅力让他蛰伏的硬汉——甘宁!
“云旗公子是说甘宁甘兴霸?”
一句话中,凌统带着些许疑问…他不知道关麟,为何要把话题引到甘宁的身上。
“他即将大祸临头了——”
关麟不经意的、淡淡的说…
“啊…”凌统一惊,不过,他很快回过味儿来,“云旗公子的意思是,因为孙夫人的失踪,孙权怀疑到甘兴霸的身上了?”
“正是。”关麟郑重其事的颔首,连带着,他伸出了一只胳膊,然后用手按在凌统的肩膀上。
与此同时,一句意味深长又语重心长的话吟出。
“我知道,他是你杀父仇人,却也是与你惺惺相惜的战友?我就想知道…如今,他即将大祸临头,你是愿意去拉他一把,将他从深渊中拉回?还是愿意去推他一把?让他彻彻底底的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说到这儿,关麟顿了一下,语气更添一丝不苟:“救他?还是害他!这个最终的决定,我…想你替我做——”
这…
凌统愕然肃穆的抬起了那清俊的额头,他的一双眼睛瞪得浑圆硕大,完全迎上关麟的目光。
一时间。
甘兴霸?大难临头?救他?还是害他?
这些辞藻反复的在凌统的心头回响,到后来,就仿佛是撞钟一般,只剩下“咚”、“咚”、“咚”的声音在凌统的脑门反复的回荡!
诚如关麟所言,一边,他是杀父仇人!
另一边,他却是惺惺相惜的战友,也是一个身处东吴牢笼中的可怜人哪!
——『救他?』
——『还是害他?』
——『要?要怎么选呢?』
…
…
吴郡四大家族“顾、陆、朱、张”!
朱家,作为江东的顶级门阀,其势力在这片土地盘根错节。
自然,周循不能像是问询“外来户”甘宁那样,直接公然的质问朱然…那对“朱家”就太无礼了,对四大家族也太礼了。
建邺城郊外,这里有一片狩场,是朱家新购置的产业。
自打孙尚香失踪后,朱然就魂不守舍,总是带船队去江中寻找他心心念念的人儿…
故而,朱然很少在家中。
也正是如此,周循登门拜访之际,是族长朱治亲自接待。
两人本在这狩场中的帐篷里对坐饮酒,毫无预兆的,周循的耳中响起了细微而又杂乱的“嗒嗒”声,他猛地抬头,凝视着帐外,这才发现,犹如战鼓一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伴随着飞扬的尘土,在两人帐篷外十步远的地方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