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上,关麟拿不准…别一个“摊丁入亩”下来,让那些地主联合起来,一波把蜀汉给端了!
能才真是好心办了错事。
所以,关麟索性只写选项,把选择权交给诸葛亮…
这位的才能与眼界,手段与决策。
一定是比关麟瞎七八判断要靠谱的。
千万不能忽视古人的智慧!
而诸葛亮特地提议与刘备赶赴这观星台,也是为了在这件事儿上做最终的决断。
“孔明提议来此,是因为这观星台上通天,下通地,中间唯独你、我吧?”刘备的心情看似也颇为沉重,俨然,“摊丁入亩”这四个字,听起来很美,可一旦实施起来,担子太重了,压力也太重了。
要做出这份选择,并不容易。
“呼——”
诸葛亮长长的呼出口气,俨然,他的心境也与刘备一般无二。
“此前看到云旗的第二封答卷,既打压又拉拢商贾,以此解决府库空虚的难题,那时…亮已觉得此子惊为天人,也笃定他便是那神秘的‘黄老邪’,更是有意将他收为关门弟子…亲自指导,可…”
诸葛亮顿了一下,“如今看来,是我天真了,单单从这赋税制度上,古籍中有记载的,也不过才几个,夏商周时期的‘贡赋’制度,春秋时期的‘鲁国初税亩’、齐国“相地而衰征”、秦朝时期的编户制度,再到如今大汉赋税制中的‘租’、‘赋’两项…但…但…”
诸葛亮罕见的喉咙哽咽住了,他还是有一种惊愕到无法呼吸的感觉。
“呼——”
又是一声长长的呼气后,诸葛亮方才开口。
“此前的田税制度总和,不过五、六,可云旗一人就答出了七条田税制度,且每一条都比之如今大汉的赋税制要精辟…特别是这摊丁入亩,不骗主公,自从我看到这四个字后,我…我只觉得我心头那一直在寻觅的,为主公建立一个理想邦的方法,终于找到了,而这条制度中的每一个字,一个句话,都让亮觉得博大精深,需要反复琢磨!如此…如此…”
诸葛亮的声音沙哑…
他就像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喜或惊讶。
这让他喉咙沙哑,哪怕是现在,尤不相信这是真的。
诸葛亮沉吟了一下,他加重了语调,“如此才学、如此机敏、如此睿智的公子?宛若天降之子,云长是想让我收云旗为关门弟子,然,亮不是不教,是…是根本教不了啊!是该云旗来教亮啊!”
这…
刘备也不免沉吟。
——『此云旗,竟能让孔明说出这般重的话!』
——『不过,这摊丁入亩也委实让人眼前一亮,二弟啊二弟,你这儿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么?是天降之子么?他…他是怎么想出来的?』
心中这么想,刘备也沉吟道:“大汉田赋制度本无问题,问题是出在这些年土地都掌握在那些豪门氏族的手里,他们有各种免税特权,即便要交税,也有途径转嫁税赋负担,反倒是苦了百姓,原本…百姓就入不敷出,却还要交纳人头税,同样数额的人头税,其中压力,对豪强地主与穷苦百姓是完全不一样的。”
刘备起于微末,他太了解这中间的弯弯道道了。
也太了解,这赋税…逼得多少殷实的小农之家,沦为流民,沦为了他人的佃农。
按照《四民月令》中的统计。
一般六十亩的田,可以打出一百二十石的产出,在物价稳定的时局,能折合成五千钱左右。
而五口之家一年的消耗,口粮8石,田租4石,食盐229钱,衣服187钱,更赋、算赋、口赋大约76钱,种子和农具和饲料大约792钱,祭祀往来和零散开支大约28钱,共计花费57钱。
咋以看,似乎还有富裕。
但是实际情况下,算赋与口赋,也就是人头税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即便是和平时期,人头税的支出也超过田租的五倍,而随着战乱时期,人头税更是会逐渐增加,没有上限。
类似于三倍、五倍,那都是小意思。
汉末诸侯混战时期,十倍也就是平平无奇。
而如今只这样也就算了,可地方官府才不管那么多…
他们没钱了就收各种赋税——算赋、口赋、水赋、井赋,就是夏天炎热,伱在树下乘凉也得交税。
一来二去,农民付不起这些钱,那只有破产这一条路,然后要么沦为豪强地主的佃农或奴仆,要么就只能成为流民!
自耕农在这个时代已经几乎瓦解。
刘备太清楚这些了…
刘备的父亲刘弘曾经还做到过东郡范县令,可…自打早逝后,就是刘备这样的县令之子,也会不堪重负,迅速的没落。
更别说普通的百姓了。
刘备指着关麟的竹简,“其实云旗写的这一段,最是让我感同身受。”
诸葛亮抬眸,他注意到,这是在提出“摊丁入亩”这条田税之后,关麟的一番解析。
——“为什么会出现流民?”
——“举个例子,以前是一百个人耕种一千亩的土地,平均每个人十亩地,可现在人变多了,成了一百二十个人,因为农具的进步,只需要五十个人就可以耕种完这一千亩地!”
——“于是,问题就出现了,随着人口的增多、农具的进步,土地却没有增加,那么一定会有人耕不上地,被排除在外,成为失业者,这些失业者在乡村聚集起来便是流民,在城镇聚集起来便是恶霸!在山林中聚集起来,便是山贼!”
刘备将这番话读过,他不由得浮想联翩哪!
他无法想象,若是早年,没有同宗的叔辈刘元起的帮助,他会不会也沦为流民,风餐露宿,乞讨为生。
诸葛亮注意到了刘备的表情。
他微微挑眉,淡淡的问:“主公是想要推行这摊丁入亩的田税制度么?”
“自然。”刘备感慨道:“受过苦,才能体会到这些小民的不易,可许多时候,备亦是身不由己!”
诸葛亮再度提醒,“那主公可曾想过,若真要这么做…那主公就站在那些世家大族的对立面了,光武皇帝中兴汉室靠的是大族,自古以来,还从未有人靠着农人与百姓的力量闯出一番基业。”
刘备指着竹简中的最后一句道:“也不尽然,孔明看云旗最后这一句,发人深省啊…”
“陈胜吴广、张角黄巾,这些起义都告诉我们,农民阶级作为领导者,是不可能创出一番基业的,但工人阶级却可以!”
“工人?”诸葛亮再问:“云旗似乎并未写出,何为工人?”
刘备眼眸微眯,“我只是淡淡的有一种感觉,你说…倘若云旗就是那黄老邪,他开设工房,招募流民,从事生产,制造军械,难道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兵工么?”
这…
像是因为刘备的话,诸葛亮突然感悟到了什么,“主公的意思是,这些就是云旗这封答卷里,所谓的工人阶级!”
“或许是吧…”刘备也不确定,“或许,云旗正在用他的方式,将那些流民拉拢在一起,创造出一个新的力量,一个渐渐壮大起来,足够推翻曹魏的力量!”
咕咚…
诸葛亮微微咽了口口水,他郑重其事的问刘备。
“主公真的决定要实施这摊丁入亩么?”
“呵呵…”刘备一把握住关麟的答卷,爱不释手,“按理说,我不该听信这么一个年轻公子的话,就一意孤行。可莫名的,我想试试!这种感觉就如昔日在南阳时,与孔明你隆中一对,你提出那天下三分的构想时,我的心境一般无二!”
“我知道这摊丁入亩很难,或许比孔明那时提及的‘天下三分’还要难,可若仅仅是云旗提出,我看到后或许会动容,但思虑再三一定会知难而退,可现在…我还有你,孔明!如果是你的话,或许,真的能将这条路走通!”
诸葛亮神情微震,原本浅淡的嘴唇变得多出了一分血色…
他意识到,主公已经被云旗说服了。
主公要走一条,与高祖、与武皇帝,与光武中兴截然不同的道路。
诸葛亮的神情依旧是静静地,音调仍然是低低的:
“这就当是云旗献给主公的‘隆中对’吧!”
“亮知道该怎么做了,但…这摊丁入亩,主公千万不要急,主公若信我,就让我一步一步来!让亮来部署这一切…既走通,也走稳,就让亮试着在巴蜀建立一个理想中‘民富国强’的城邦吧!”
听着诸葛亮缓缓的话,刘备只觉得眼眶一阵阵的发烫。
他伸出手,在诸葛亮的肩膀上拍了拍,“二弟有云旗,荆州,我一点都不担心,可我有你,孔明,有你在,纵是万难之事,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且做好!”
言及此处,刘备郑重的道:
“云旗点醒了我,我刘备本该走出的,就是这么一条‘人民的道路!’”
“孔明,你放手去做,若遇到反对,若遇到阻力时,莫要忘了,你背后还有我!这摊丁入亩,你、我同心,其利势必断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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