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廖化眨巴了下眼睛,他心里还嘀咕着。
——『不就是这璧山大营大捷么?不过三千人驻守,至于这么一副没见识的模样么?传出去,好像我廖化没立过功似的!』
他方才想到这儿,只听得这斥候继续道:“安陆城西侧,于禁两万余大军被蒋干制炼坊千余人…悉数焚烧,几乎全军覆没,于禁本人亦不知生死,安陆城大捷——”
此言一出…
几乎是同时,廖化与诸葛恪浑身一个颤粟。
——『制炼坊立大功么?』
别人不知道,他俩可最是清楚,同样是璧山大营大捷与安陆城大捷,其中的含金量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边的敌人不过三千,他们有将近万人了…
还是攻其不备,击其不易…
就是栓条狗去指挥,璧山大营也是大捷。
可那边,于禁可是两万兵马,而云旗公子只有…只有两千人。
这…
这…
廖化与诸葛恪彼此互视,两人同时闯出这大营的中军大帐,一同眺望向那安陆城西城门方向,很明显…那里还有烟,滚滚的黑烟正不断的从那边冒出。
呼…
诸葛恪长长的吁出口气,心头暗道『果然』二字…
廖化则惊骇的先是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然后打从心底里呐喊。
“关家四郎,真乃神人也——”
…
…
白磷与鱼油引发的大火,仅仅烧了一个时辰。
这样通过化学引发的火势,爆发的快,无法扑灭。
同样的,结束的快。
只不过,就在这燃烧的一个时辰中,有一个人,一个刚刚离开了那火焰爆发之地的人,他骑着马驻足在一处山坡上。
他的眼眸中仿佛就四个字——触目惊心!
“上将军,安陆城西侧天降火海,董超将军与一万八千名弟兄…已经…已经…”
哪怕是探马的话,讲到最后时,也已经哑然…已经有些哽咽,眼角更是一抹泪水夺眶…
这探马称呼的上将军,自然是于禁。
此刻的他,望着那仿佛焚尽一切的火焰,他的心中无限的悲鸣。
这一刻,他总算意识到,为何他的右眼皮一直在跳…一直在跳。
民间俗语,那毫无依据的“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一次,在他于禁的身上完全应验了。
这…
这…
于禁的心头无限的悲鸣,无限的凄怆,这是他训练出的一支铁军哪,一支纪律鲜明的铁军哪!
可…
可就是他离开的这么一会儿。
没了,一万八千人,全没了…
这支铁军再也不见了!
而于禁心头的悲鸣还不止这些,他在想,如果…如果不是他的右眼皮在跳,如果不是他那强烈的预感…
那是不是如今葬送在那大火中的,就是他于禁了呢?
“将军…末将请命去救援…”
一名副将拱手请命…
一万八千多战友啊,这是说放就能放下的么?
这一刻,于禁展现出了他铁血将军的风采,他顶着莫大的心理压力,他大声道:“传我军令,即刻撤回璧山大营…”
于禁是极致冷静且谨慎的一个人,他不会做任何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更何况是这战场上。
尽管损失了一万八千兵…
可局势上,他于禁还没有输。
他手上还有两千人;
璧山大营还有三千人;
乐进那儿还有三万人,侯音那儿也还有两万人…
兵力上,他手握五万五千大军,依旧占优,依旧占优,优势在我啊——
“将军,真的…真的不救么?”副将哀求般的问。
“没听到本将军的军令么?”于禁的话几乎一字一顿,“全军,即刻撤回璧山大营,即刻——”
就在他的话音落下之际。
“报——”一名斥候迅速的赶来,看到于禁,连滚带爬的行至他的身边,“上将军,不好了,璧山营盘就在方才被偷袭了,守军…守军全军覆没!”
“什么?”于禁惊呼出声。“那关麟的兵都在衡山大营,是…是何人偷袭我璧山大营?”
那斥候连忙如实禀报,“是…是廖化与诸葛恪率领的江夏兵…他们,他们就埋伏在璧山之后,只等…只等上将军出击,就…就…”
“啊…这关家逆子唬我——”一个刹那,于禁仿佛一下子陷入了巨大的疯狂,他登时大啸,这一刻他算是反应过来了。
从一开始起,他就中计了,江夏兵并没有去衡山大营,而是…而是秘密潜藏在璧山后,这关家子是要釜底抽薪…
——他好狠的算计!
只是…
如果是这样,为何朱灵将军传回的情报,又截然不同呢?
他的情报不是说,一万四千余荆州兵悉数都在衡山大营的官道上埋伏么?
埋伏了个寂寞啊!
埋伏到他老家门口了!
那么,是朱灵被唬骗了?还是朱灵将他于禁给唬骗了,给骗的团团转呢?
于禁凝眉沉思…
不过很快,他猛地甩了甩脑袋,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现在必须将所有现有的兵马合军一处…
这样,才有转机。
当即于禁大声吩咐:“鸡鸣山,那里还有大魏五万兵马,这一仗…还没完!”
言及此处…
于禁当即问道:“乐进将军呢?侯音将军呢?不是让他们带兵支援而攻安陆城么?人呢?人呢?”
这一次,尽管愤怒,尽管悲鸣,可如此局势下,于禁依旧能缜密且细致的分析战场。
现在的局面,璧山大营已经丢了,汝南军几乎全军覆没,这一仗他于禁已经吃了大亏。
但…
这一仗并没有结束,于禁笃定,那关麟已经把所有的底牌给悉数释放出来了。
而这种时候,反倒是那关麟最薄弱的时候。
埋伏之后,不会再有埋伏。
那引燃的火焰之后,不会再有火焰…
如今,正是进攻安陆城的良机,直接从北门攻,以雷霆之势夺下安陆城,这一仗…就翻盘了。
——不愧是五子良将之首!
哪怕如此局面下,还能冷静的做出最稳重的分析,想到逆风翻盘的最优解。
他要攻城!
攻城——
哪曾想,就在这时。
“报——”又是一名斥候疾驰而来,他就像是此前那斥候一般,看到于禁,连滚带爬的行至他的身旁。
只是,他的表情比此前的斥候更加的惶恐,仿佛是见证到了某件不可思议的事儿!
“报…上将军,不好了,鸡鸣山谷…侯音,侯音率两万南阳兵降了,乐进将军深入谷中,腹背受敌,几乎…几乎全军覆没,就连…就连乐进将军本人也…也死在了谷口处!”
什么?
于禁一怔,他不可思议的问道。“为何?为何现在才来报?”
这斥候如实回禀,“谷口大火根本看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待得火散…方才发现,死的不是那陆家军的兵马,而是乐进将军的人哪…那侯音降…降了…与陆家军狼狈为女干,沆瀣一气!”
随着斥候的这道声音。
“咚——”的一声,于禁像是再也受不了这等打击,这等摧残…
整个人从马上栽了下来。
他整个身子砸在地面上,身旁的亲卫迅速的扶起他。
“上将军,上将军…”
方才那一个瞬间,于禁像是突然失去了意识,此刻被亲卫唤醒。
“咳咳咳——”
“咳咳咳——”
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声,他的身子仿佛力竭了一般,他艰难的张口,却发现…这种时候,他…他竟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不夸张的说,这…这已经是他于禁军旅生涯以来,所遭受过的最大的劫难!
“我…我…”
不等于禁张口,又一名斥候疾驰而至,“报,上将军…关平、廖化、诸葛恪、朱灵的兵马正朝上将军这边杀来…”
朱灵?
于禁敏感的注意到了朱灵的名字,他期期艾艾的呼喊:“是这朱灵父子负我,是这朱灵父子负我——”
“将军,再不撤,就…就来不及了!”一旁的亲卫声嘶力竭的劝。
终于,在万般苦楚中、哀痛中,于禁恨恨的吩咐。
“撤…撤往南阳…撤…”
这是一个对于禁来说,无比艰难的决定。
他来江夏时,是八万人打一万人哪;
他是五子良将之首啊;
他是曹公心目中的“上等马”啊,可他却…却被荆州的这匹“下等马”给打的死的死,降的降,打成了这副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模样!
呜呼哀哉…
痛哉!
痛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