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樱看着他,看着这都有些面目全非、满嘴噙血的痴子,摇了摇头,“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狡辩?自己做过的事,自己就应当承认!”
“可我,可我当时发出的掌力是绝不可能重伤你父亲的!请你相信我!”铁云的声音有些低沉,几近于呜咽,但吐字还算是清晰的,“你父亲的死,我很难过!但我想是另有原因的!”这痴子呆呆地、实诚地说道。
“另有原因?”金樱姑娘的芳心一阵狂跳,气血狂涌而上,几欲晕倒······
多希望这呆子,说的是真的呀!可是,这样荒谬的言论,岂能相信么?
“难道我当时的所见,都是假的吗?”
“······”
本不善言辞的铁云,一时又是不知如何说出话语。
这里面一定是另有乾坤的,但目前却是难以清楚解释。
而他的无言,自然会被理解为默认。
“就是你,铁云!就是你!我恨你······我永远也不要再见到你!”金樱俊美如玉的脸已不由地涨得通红,情绪激动地说道。“如果我真是你的杀父仇人,你就应该杀了我报仇!既然要杀了我报仇,又怎么能够不见我?”
铁云摇了摇头,伤感地道,“你对我的恩情,我都已经报答不了,哪里敢存心伤害你的父亲!”
“他绝不是我所能杀死的!”往昔情形如影像般再度掠过,铁云看着自己这左手,这所谓的“凶手”,满嘴含血,喃喃痴语道。
只是这辩解,依然苍白无力。
“我总算看透了你······你现在居然还在说这些虚伪的话语!”金樱悲愤交集。
明明应该对他恨之入骨,为何却更多的只是悲伤?
看到他这样满是伤痕、失魂落魄的样子,为何还会感到芳心隐隐作痛?
“我到这里来,就是希望能剖白肺腑,并非是在说什么虚伪的话语。如果你不相信,我已是无话可说,”铁云痛苦地摇头,又一口热血涌上嘴角,流了下来,“如果你想要我的命,其实都是可以拿去的。”
痴子是赤诚的!
在这难得的一刻,有那么一丝感动悄然涌入了姑娘的心田······
姑娘不由地看着他,美丽的眼眸中,含着满是不可思议的泪花。
“我本就有许多对不住你们金家的地方,论罪去死,也是死不足惜!”铁云掩饰不住满怀的悲戚,声音依然有些颤动,“但是现在,你还是需要保护好自己,待我去查明真相,最为重要!”“这还有什么真相要查······”金樱但感满怀酸楚,又不由地落下泪来。
这呆子到现在还是嘴硬!
众目睽睽、众口铄金的事,还能怎么查?
难道还能查出花来?
只是,他为何一直这样说?
他有把握吗?他还有冤情吗?
他还要我保护好自己,他还在关心我吗?
“我永远也会恨你的······你给我滚,无论是天涯还是海角,永远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她声泪俱下,内心伤痛至极!其实在她芳心之中,隐隐希望,这痴子所言非虚!
她希望可以相信他!相信他可以查出出人意外的真相,如果有的话。虽然这很难做到。
铁云痴痴凝望了她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无奈地转身,默默地就朝山庄野外狂奔了出去。
从来倍受痛苦与耻辱,从来都是伤痕累累、痛如刀割,有生以来,他已不止一次在漫长的寒夜里孤独狂奔了!
但这次,无疑却是最为伤感的。
伤痛的不是肉体,伤痛的是心!
寒风呼啸,冰冷刺骨。
寒风能拂去硬汉的热泪,却拂不去硬汉内心的伤痕。
他明白自己处境,也理解金樱的心情!
他以为自己襟怀磊落,想得远,看得开,但为何,耳畔中依然轰响着、回荡着金樱姑娘的声音······
“······就是你;铁云!我恨你,我恨你······永远也不要见到你······”
“滚!永远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百口莫辩!痛彻心扉!
内心的伤痛无法掩饰,更无法痊愈。
脚下的道路并不选择,只如狂风般飘移,狂奔到山庄野外的小树林,奔到了一棵不知名的硕大树下······
这大树如此壮硕,突兀地阻住狂风般的步伐。
悲痛的情绪如奔腾的潮水汹涌倾泄,他不由地猛一拳轰击了出去——
狂飙突起,真气席卷而出!阻挡道路的硕大树干应声倒下,发出沉重的轰鸣······
大树倒地的轰鸣声,使铁云的心头稍微地有些宁静了。
此时夜凉如水,万籁俱寂!
月上中天,分外明丽!
他举头仰望着明月,不住地喃喃痴语,“金樱,金樱!你实在是太好!仅仅只是不愿见我,而不是复仇!······我一定会为你查明真相,寻找到暗下毒手的人,替你父亲报仇的!”他的脑海之中,电光石火般闪烁出智慧的火花,再次惊过了那道灰蒙蒙的身影!
那是一道无比诡异的身影!隐秘地出现,悄然地无踪!仿佛来自地狱的幽灵!
一连几天,铁云昼夜无歇,到处寻访,竭尽全力地寻访这道人影!
这道人影虽然模糊,但他独有的、阴沉诡异的形象,却深深印刻在年轻书生的心田中。
这道身影是停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的。
虽然说不出来很具体的形象,但只要能再度见到,凭着自己已是高级别修士的超凡知觉,就能敏锐地感知到、分辨出来。他坚信,只要此人还在本地,未曾离开,那么是一定能够寻找得到的。
短短的时间里,他寻遍了当地所有的旅舍、酒楼,甚至涉足寻访了花街柳巷。
所幸,在寻访这些风花雪月场所的时候,未曾被莲池宫的关师姐发现,否则,又难免会是一场难以解释的误会了。弄不好,又要来一场“裂魂术”检测。
时间似水流逝,平静无波。
日子在一天一天地过去,他疲于奔命,竭力寻求,却一直没有些许收获。
这人果真是仿佛来至地狱,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神龙见首不见尾。
弹指之间,约期将至。
铁云就要打点行装,到城外小树林会见美艳的关秀园师姐,共赴莲池宫而去了。
之前尚觉时间充裕,此刻却觉的分外急迫。
只是寻人之事,似乎已是可遇不可求,到了全靠碰运气的程度了。
天地之大,人海茫茫,要寻找到这样一个幽灵般的古武修士,似乎已是大海捞针了。
大概若无气运支撑,莫说十天半月,只怕找上十年八载,未能找到,也是很有可能。
他内心的惆怅、苦闷也已到达了顶端。
这确实是一种“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所能感受到的、深沉的悲哀!浓厚的哀伤溢满心间,禁不住化作了寒凉的长啸。
他不知自己,从此以后,是否还会有机会,来帮助这可怜的金樱姑娘,查明真相了。
明月似弓,月色朦胧。
天地一片宁静。
痴痴的书生铁云,情难自禁,再度蕴聚雄浑真气,施展玄奥精妙的轻功“天龙步”,直朝辽远的鹰王山庄奔去。
“天龙步”非功力深厚不足于修炼,运用时更是极其损耗功力。但遮不住施展开来时,独步天下的风采。如果修炼至大成,则会涌现出宛如飞天神龙的幻影。
只是这门轻功对于功力修为的要求极高!若要修炼至八成火候,至少需要五甲子以上的修为。
五甲子的修为,就是一个古武修士,日日夜夜,潜修三百年方能勉强到达的境界。
脚下“天龙步”虽然未能到达大成之境,但毕竟已有了四成的功底,威力已经很是惊人!
此刻奋力施展,步入雄伟宽广的鹰王山庄,竟是再一次如入无人之境。
他再一次神不知、鬼不觉地奔行到了山庄内院宫阁之中。
掠过有些熟悉的小路。
靠近曾经到过的阁楼。
隔着小窗,依然是那一灯如豆。依稀可以看见那清丽的倩影,仍在桌旁独自静坐。
其实夜色已深,美丽动人、蕙质兰心的金樱姑娘居然还没有安睡。
窗外的铁云凝望着这娟秀的人影,心中暗自说道,“金姑娘,我对不起你!今夜我铁某来向你谢罪,也向你辞行了。”
此刻见到伊人,他终究是放心不下,内心宛如刀割,疼痛莫名。
“我知道你不愿见我,内心仍在痛恨我,我实在是无话可说!”
“我未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铁云是万死难辞其咎的!只望你能够珍重自己,保护好自己,终有一日发觉真相,以雪这血海深仇!”
“我承蒙你的关心,爱护,解去我的剧毒,又救我于无比危急之中,此恩此德,我绝难忘记!”
“只是你这样救我,其实并不值得,你这样做实在是太傻,太傻······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然“情”之一字,如剑有两刃,有时能使人幸福,有时也能让人受伤。
铁云星目蕴泪,胸中千般思绪,万种愁怀,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情感的威力实在是太大了,尤其是这样一种极度复杂的关系,情仇互融、爱恨交集······
于铁云,于金樱而言,都是情难以堪的!啊!事情是这样的矛盾,又这样的在情理之中。置身于其间,倍受情感的折磨,进退皆属不易。这委实是令人难于自处。
“金姑娘!”铁云仍在默默地忖道,“他人既已害了你父,必定另有图谋。或许他迟早就要对你不利,而你竟一点儿防备的心也没有,这样实在是令人放心不下的······”
“你好自珍重,姑娘!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恩人,是朋友,我未能为你效一点儿力,反而时时伤害到你,我实在是无颜再面对你了。”
纵然有千万般的眷恋、不舍,他依然唯有强行命令自己,扭转过头去,直向铁扇书生的“总管府”奔去。
铁扇书生历来阴险奸诈、野心勃勃,并非甘于久居人下之辈。
待到鹰王金龙飞身死,位居总管的他,按顺序上位,俨然已是最大受益人!
如今山庄中群龙无首,鹰王夫人与三小姐金樱虽然是山庄之主,但却深陷悲痛之中,并不直接处理事务。以至于似乎是徒有虚名的、象征性的存在。
只是,即使只是象征,但依然名正言顺,拥有无形的号召力。
实权看起来尽数掌握在铁扇书生之手,足可为所欲为。他会干出一些什么出来,实在是难以预测。
铁云摸索着到达山庄“总管府”时,已是接近四更天的光景。
此际月色朦胧,凉风习习。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铁云轻巧避开暗哨,悄然跃入,隐秘置身于府内阴暗园林之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竟发觉铁扇书生正独自静立于园内,仰头望月,似是在等待什么,似是有所期待。
铁扇书生伫立良久,低下头来仰望着远处内宫楼阁,金樱姑娘房中的灯火,长长地叹了口气。
“唉,三小姐!”他竟是有感而发,声音低沉地自言自语,“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愿为你们金家做牛做马,任劳任怨,你可知道为何?你可知我对你的一片真心么?”
他毕竟是功力深厚的修士,虽然现在疏于防范,但感知依然会是超乎寻常的敏锐。以致于躺在花丛深处的铁云,下意识掩住了口鼻,迫使自已噤声,连呼吸都已变得细微。但听到紧要处,一颗心却已在咚咚地激烈跳动起来。
“我每夜在这里看着你,一看就近乎一个时辰,你是否会明白呢?”铁扇书生扼腕道,“我的这片苦心自问已可感动天地了,但你竟看也不曾看我一眼。”
“斜刺里竟跑出一个狂妄愚蠢的书生,声言要夺取天鹰丹!那是天鹰丹,珍贵无比,他以为是什么大路货,说要就能要的?而你竟又······偏偏寄情于他!”
铁云不觉热血上涌,火辣辣的,脸色瞬间通红了。
“你的智慧,你的教养,你的高傲,究竟都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你怎么不令我痛心疾首呢?”月色朦胧,光影昏暗,铁云看不清他那“痛心疾首”的模样,但一颗心却愈发地紧张起来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铁扇书生阴沉的脸上,浮起了一丝狰狞的冷笑,那是得意的狞笑,在夜色下显得分外的阴冷恐怖,“你既然把我看成下人,看成猪狗,不愿正眼看我一眼,不愿和我多说一句话,那就让我下人高攀,把你这主子迎娶过来吧!”
“三小姐!我一定要让你尝尝我这下人的滋味!让你体会一下,下人我,会怎样猪狗不如地对待你的!”
“三小姐!我一定要得到你的!不得到你,不足于泄我心头之恨!”
“待我玩够你了,我再让你,看我和别的女人玩。我再把你弃于冷宫,任人践踏。我要让你生不如死。我要看看你这主人还能怎么高贵······”
他居然是这样地自言自语!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这是外表温和谦逊、内里阴险恶毒的铁扇书生的真面目了吗?
这衣冠禽兽!
铁云恨得牙痒痒的,牙齿几乎都要嚼碎了。暗暗地摇了摇头,热血上涌,按捺不住,几乎就要起身教训他了——
就在这电光石火般一瞬之间,但见暗寂长空之中,远远传来一阵刺耳难听的冷笑,一道鬼魅般深灰色的身影奔向了场中。
来人一袭灰袍,黑纱蒙面,只露出一双精光摄人、泛着狠毒戾意的眼睛,声音尖锐地道,“不错不错,徒儿果然好志气!”
料想铁扇书生一直等候的正是此人,连忙伏身跪拜行礼,“师父来了!徒儿见过师父。徒儿一时戏言,师父见笑了。”
灰袍蒙面人“嗯”了一声,袍袖一挥,示意其徒弟起身。也不多语,只是仰头望向天边残月。
他举手投足之间,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飘忽轻灵。
而他身上那种独特的戾气,却是那么的熟悉,仿佛似曾相似,那么地难于忘记。
眼前这位灰袍蒙面人,与脑海中那道灰蒙蒙的身影,那位幽灵般的人物,慢慢地重合······深厚功力所能达到的修士的高阶感知,敏锐地汇聚在灰袍人身上!
铁云一时,竟觉得这人有说不清的某种熟悉感,心反而沉静了下来,希望能够更深入地获知一些什么。
他全力地隐藏,尤其连呼吸都变得更加轻柔细微,试图不让这位武功高强、形同鬼魅的古武修士发觉自己。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是的,这人果然是那条一掠而过的灰色人影,果然是自己一直要寻找的、地狱幽灵般的人物。
“徒儿,你去娶了那姓金的小丫头。”
蒙面人收起了望向天边的目光,声音冰冷地道,“这样确实是一段人间良缘,可称为一段江湖佳话。”“事情按照原定计划不断进展,现如今,已经差不多是到了最后的关头了。”
“师父!下一步怎么做?”铁扇书生颤声问道,“请师父指示!”
“你不是想要成亲么?自然是成亲!”
“拣定一个日子,让你这个下人,去迎娶主子!”他冷冷、阴测测地道,“这样才有利于计划的进展。”
“成亲?”铁扇书生又喜又忧,“只是庄主······鹰王,尸骨未寒,三小姐怎会愿意成亲?”
“哎,”他长叹一口气,“如若鹰王还在,由师父您老人家替徒儿提亲······”
“休要胡言乱语!”
灰袍蒙面人颇为不耐地打断他,“为师不必为你去提亲的,这种啰啰嗦嗦的事,纯属浪费时间。”
“现在这种情况就很好,你马上就可以迎娶你主子了!这省了不少事!”
“可是,师父······”
“没什么可是的!”灰袍人再一次不耐地打断他的话,声音愈加冰冷,“鹰王不死,你以为你会娶得到他的女儿吗?”
“你要记住,主子永远是主子。奴才永远是奴才!”
“是的,师父······”铁扇书生眼里闪过一道阴毒的寒芒。
“若非为师暗中出手,鹰王也不会死!”灰袍蒙面人,眼里凶狠的寒芒更加显露,身上一直潜藏的、若有若无的杀气又自然的浮现,“你也就不会有机会,可以娶到鹰王的掌上明珠。”
他言语之间,说到鹰王之死,竟是因为他“暗中出手”所致!
果然如此,果然和料想的情况相符!
一直在暗处聆听的铁云如释重负,一颗为情所困的脆弱的心灵,得到了很大的安慰,默默忖道,“确实不是我杀的,其实是他,暗中下的杀手,才让鹰王死于非命!”
这无疑,才是一直被掩盖的、深层的、真正的真相!
“为师暗中杀掉鹰王,可全都是为你着想啊!”灰袍人目光炯炯地看着这位自己精心培养的爱徒,“你看,杀了他,你想要的,马上全都有了!”
“可是,鹰王刚死,三小姐还在守灵尽孝。她怎么会愿意婚嫁呢?”
铁扇书生有些受宠若惊,低声言道。
久涉江湖,习惯了腥风血雨,见惯了师父毒辣暗杀手段的他,可不认为师父暗杀鹰王,纯粹是为了他。大概这刚好也是师父要推行的计划中的一部分吧。
“这可由不得那小丫头了!”
蒙面人阴沉地道,“最多过了尾七,你就拣个日子,光明正大地把她迎娶过来。届时,鹰王山庄就名正言顺、实实在在地控制在我的手中了······”
铁扇书生闻言,阴沉的脸上,似乎有青筋抽动了一下,也露出了胜利者的险恶的狞笑,“徒儿祝师父大愿达成。”
铁云在底下听得血脉奋张,几乎就要冲了出去。他内心暗自忖道,“如此看来,他们果是真凶,是谋害鹰王的真正凶手而无疑了。”
他目眦欲裂,感情澎湃,但理性却紧紧地束缚着他,“若我冲出去与他们交战,一旦不能获胜,或者被他们跑了,势必会对金樱姑娘不利!”
“我首先不要暴露自己,以免连累金姑娘!”心里这样想着,但如此轻易就放过这对狼狈为奸、狼子野心的真凶师徒,也不能够。
正寻思着也找块黑布蒙上脸,冲出去擒获灰袍客时,却见那灰袍人抓住铁扇书生肩膀,驱动体内真气,施展不知名的诡异身法,微一晃间,便飘飞出数十丈开外,再一晃间,已消失不见踪影······
果然来无踪去无影,宛若幽灵!果然是内功修为极高的存在!尤其是如此诡异的轻功身法,足以震撼天下江湖!
“罢了罢了,还是返回与金樱姑娘相商,看她意见如何,再行处理的好!”
他喃喃自语,无奈地望了望他们师徒离去的身影,徒留风拂过后漫天的落叶,毫无所获。
他微微叹息,只好转身又奔至了内院宫阁,金樱姑娘房中,推门进去······
一柄冰冷雪亮的精致长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柄长剑看似普通,但却是异常雪亮明丽,宛如一汪清泉,光映四方。
平凡的外表,蕴藏不凡的质地,愈发显得难能可贵!这正是鹰王山庄珍藏的贵重兵器,“清泉宝剑”!
明丽剑身上,森森寒气似乎要透过肌肤,直渗透进内心深处似的。
握剑的是一只纤秀美丽、宛如白玉般的手,金樱姑娘的手······
金樱满是恼怒地凝望着他,难掩胸中的惊讶。
“你又来干什么,”她冷冷地道,“你知道没有,我见到你时必杀了你······”
她的声音是那么寒冷,仿佛来自辽远的雪山。
温暖的情意似乎已被紧锁、已被禁锢、遗忘,似乎只是过去,不可触及的梦幻。虽然此剑不似“玄镔神剑”那样,以极其酷寒见长,但利剑一般所该拥有的、金属的冰冷寒气,亦早已侵入了年轻痴子的肌肤。
时间仿佛定格!
周围一片沉寂!
在这瞬间,生命似乎已经完全掌握在她的手里。
死亡的阴影从来未曾如此地逼近过,如此无情地笼罩着他!
但铁云素来豪迈,此际心里眼里,只有金樱的安危,反而忘记了自身的险境,居然已无视利刃加身,毫无所惧,言道,“金姑娘,你确实已误会我了。你知道吗,我已替你找到了真正的元凶!”
“你还狡辩!你这伪君子!”金樱脸色苍白,情绪起伏,声音也有些颤抖,“害人的元凶不正是你么?”
“我说的是杀人凶手。”铁云平静地道,眼眸中闪耀着坚定的神彩,“可以确定是铁扇书生师徒!”
曾几何时,这眼眸中坚定的神彩,是怎样地令人沉醉、怎样地令人痴迷啊!仿佛能看到幸福的未来似的。
更有他的声音,温和而又富有力量,那么的悦耳,那么的好听!仿佛总能带来无限的希望和信心似的。
姑娘的芳心怦怦的颤动了一下。
只可惜,造化弄人,人依旧,事已非。
一切的美好都似已划上了休止符,再难恢复!一切都似已陷入噩梦,再难醒来!
在世间唯一剩下的,仿佛只是一片无尽的凄凉!
玉手中的利剑已有些不稳,也轻轻颤动了一下。
一道血痕轻微划过,点点滴滴的热血从铁云的脖子上不断渗出······
毕竟是非同凡响的宝刃,只怕锐利的剑锋再震动深一些,就会血流如涌、乃至生命终结、不止于现在的伤势了吧?
“铁扇书生师徒?”
金樱姑娘的美眸凝望着他,芳心中难免有些触动,就像平静的湖面投入了巨石,泛起了阵阵涟漪,俊美的脸上依然一片寒意,纯净的红唇轻启,“你说的是他们?”“是的!”
铁云飞快地、热情地将他在“总管府”月夜下,那足于震撼人心的见闻,简单的复述了一遍。
“多少天来,我一直在回想你所说的话!”金樱姑娘的眼眶红了,晶莹的珠泪蕴聚在美丽的双眸中,是这样地令人难以忘怀,“我多么希望你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可是想不到你一直是在欺骗我······”
铁云起初尚暗自欢喜,但越听越不对头。
利刃轻轻划伤颈部,血仍在滴,这对于痴子而言,几乎可以无视,但金樱姑娘的话语,却如重锤敲击在心头,情不自禁的言道,“不!我没有······”
“为什么要欺骗我?为什么你要拆穿自己的谎言!”金樱轻摇着头,珠泪终于遏制不住滚涌而下。
“金姑娘,我······”
“你知道么,你编这个故事的时候,疏忽了一点,就是韩总管早已经没有了师父!”
“······”铁云惊讶地望着她。
“韩总管的师父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还得到了本庄最隆重的厚葬!韩总管又从不离开本庄,又往哪儿去找一个师父来呢?”
“韩总管早就没有了师父?”铁云闻言,只觉乌云压顶,匪夷所思,情怀激动,声音都有些颤抖,“这怎么可能!我明明听他称呼蒙面人为师父的!”
“······”姑娘的芳心又不由地颤动了一下。欲言又止。这家伙是在说谎,可为何总让人不由自主、下意识地选择相信?
他确实是在说谎吗?
“我坚信自己不会听错!是不是铁扇书生又······”
“住口!够了!你想说他又找了一个师父是么?”
“是的!”
“他如果又找了师父,其师父即为我山庄护法长老,享受丰厚俸禄。这么大的事,我们山庄怎么会不知道?”
“······”痴子不由愕然,暗自想道,“看来这师徒隐藏得真深!确实是野心勃勃、图谋不轨!”
“韩总管是有师门的!门规森严,一徒岂可从二师,做出背叛原有师门的逆行!这是大逆不道的!”
金樱姑娘说道,只是说完这话,不知为何芳心里也没有了多少底气。
哎,怎么就有些相信了这家伙所说的话了?
这不符合逻辑啊!
“像他那样的人,即使背叛原来的师门,那又有什么出奇?”痴子有所感悟,“他早已利欲熏心!”
“你······”金樱看着他,“我不许你去骂韩总管!韩总管怎么说也是一个有口皆碑的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铁云不禁摇了摇头,“这种人外表人模人样,其实内里隐藏着豺狼般的野心!实在是不折不扣的伪君子······”话音未落。
金樱气愤扬手,数记耳光就不由地扇了过去。
“啪啪啪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
这痴子脸上顿时又出现了密集的、道道鲜红的指痕。
一如既往,并未曾灌注真气。
一如既往,脸庞浮肿犹如猪头,缕缕鲜血自嘴角滴落而下。
稍有不同的是心境。
或许是有些相信了书生的缘故,或许还有别的其他原因,金樱姑娘的芳心已不似之前那般生硬。一时间,诸般柔情涌将上来,眼眶又自微微红了,“你,你怎么不躲闪的!”
这呆子!
胸怀中情感奔腾,芳心中又气又恼,隐隐中似又有些说不出的疼······
对于铁云而言,肉体上的疼痛从来都不要紧,疼痛的其实是脆弱的内心。
耳光加注于脸,其实痛彻的永远是心扉!
铁云年轻赤子心性,内心其实也很脆弱,此际已是分外感伤,“你总是不信任我,我所说的话在你看来毫无意义。你情愿相信一个伪君子的言行,也不愿意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金樱多想这样大声的呼喊。可是······可以这样吗?这有被允许、有合情理么?
姑娘真是柔肠百转、心有千千结,一下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金姑娘,这样可好?”痴子满怀伤感,几近于失魂落魄,声音低沉,有些颤抖,但依旧哀求道,“时间会证明一切的!但是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当然,我不是向你要天鹰丹,——我只希望你能够答应我一个小要求!”
“你说!”金樱姑娘颤声说道,不由又紧了一紧手中锐利的精致长剑。
颤动的利刃在脖颈上轻微划过,又增加了一道伤痕。汩汩的鲜血不断涌出,往下滴落,染红了大片的衣襟。
伤痕,是男子汉的勋章!铁云早已习惯了累累伤痕。
剑划的伤势,对于铮铮铁骨的他而言,远没有耳光带来的、心扉的创伤更痛楚、更严重!
姑娘握剑的手在微颤,一颗芳心更是忐忑不安。
不知他的要求会是什么。
这呆子是要求自己放过他么?
倘若这呆子提出放过他,自己又如何是好?
放么?有可能放虎归山!
不放么?有可能他所言属实,他有冤情!
想什么呢?众目睽睽,他怎么会有冤情?只是,他说的,似乎又有那么一些可信。
真是放亦难不放亦难,矛盾至极。
只是,他要摆脱这柄利剑,其实不是很容易么?只要他蕴聚真气施展身法,就能迅速逃离。
毕竟,他有独门的轻功,非常迅猛,危急处隐隐可见天龙虚影护体,一般刀剑根本会被强行震开,无法寸进的。之前也有见他使用过,威力显赫,于剑阵密集中亦是如入无人之境。
倘若他真的施展“天龙步”,金樱可不认为自己的“清泉宝剑”真能重创乃至使之毙命。
更何况,他还有“玄镔神剑”,那宛如神龙临世、石破天惊的剑术······
只是他,为何一直不躲避?真以为削铁如泥的“清泉宝剑”是吃素的么?
这不是心胸宽广,就是心太大了吧?
玩什么呢?玩“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么?
可是为何,芳心隐隐有些感动?
不该有的感动!妇人之仁!
呸,谁是妇人?人家还是待字闺中的良家碧玉好吗!
“你的眼睛告诉了我,此刻你很矛盾!”痴子不禁言道,“为什么不愿意放开胸怀,对彼此都给个机会呢?”
“······”什么机会?
“时间会证明一切!”“······”有道理!说重点!
“我已不敢奢望你会完全相信我了。只是我希望你在怀疑我的同时,不妨分一点儿心,提防铁扇书生!”
掩不住的无边落寞,遮不住的语重心长。
“······”铁扇书生!金樱心里默默地念了这几个字音,满怀苦涩。
“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是完全可以看出他的阴谋的······”
金樱默默听着,并不言语。只是俊美如玉的脸上,有着些许凝重的表情。
“如果我真的已被证实是杀人凶手,我是可以提着头颅来向你谢罪的!”
难道我出手轻重,我心里会没有数吗?铁云心里暗暗呐喊着。我那一掌,是绝无可能伤害鹰王的,哪怕是轻伤,也有些勉强。
“但在证实之前,请求你给予一个机会,公平地对待铁扇书生和我······”
铁云星目含泪,胸怀中情感有如大江奔腾,一字一字地说道。
姑娘的芳心又被深深爱撼了一下!多希望他说的是真的,多希望他情真意切、所言非虚!
握着山庄贵重兵器“清泉宝剑”的玉手,不禁又轻微地颤抖了。锐利冰冷的锋刃划过,脖颈又是平添一道血痕,殷红的鲜血,如细密的雨滴不断滴下,染红了衣衫······
这已是脖颈上的第三道伤痕了。鲜血还在不断地流淌!
试想人的身上,还会有多少鲜血可堪流淌?
鲜血流淌虽缓,还能流多长时间?
毕竟“清泉宝剑”貌似凡品,却并非凡品,所制造的伤口不像平常刀剑制造的那样,可以轻易止住的。
“我真得是很感激你,姑娘!”
痴子无视冒血的伤口,诚挚地道,“我在鹰王山庄已经逗留了够久,惹的麻烦也够多了。我准备离开这里一段时间,再回来······”
他要离开了!
他果然开口了!
开口要求放过他了!金樱姑娘思绪有如潮涌,情怀宛若波浪起伏,声音有些颤动,“你要到哪儿去?”
“一个很远的地方!我们彼此都需要时间思索,这样是最好不过了。”痴子凝望着姑娘,喃喃言道。
“······”姑娘默然无语,俊美如玉的脸上依然冰冷,没有太多的表情。
“我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但是我想时间是不会太久的······”痴子实诚地说道,声音很温和,很坚定!
“······”你还会回来?姑娘的美眸闪过了一丝神彩。但就像流星划过茫茫天宇,一晃即逝,依旧是一片沉沉的灰暗。
“回来时或许一切事情都会好办的。”痴子的目光显得很坚毅,很有一种充满希望的神彩!“······”真不知道你哪来的自信!可是为何,这种自信,竟让人有些莫名的欢喜?
“我只请求,你能答应我,提出的这一个小小的要求!”痴子动情地道。有生之年,他从未曾像现在这样子哀求过一个人。
“清泉宝剑”锋利的剑刃冰冷、无情地划伤着脖颈,鲜血仍在滴落,热血仍在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