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之前, 问尺还跟惊梦在天河珠里吐槽。
“我就说那两个姓容的不对劲,还先天五行不合呢,怎么不说自己天煞孤星出门就会冲死人, 必须找个院子买口棺材埋起来,给自己镇镇邪”
这嘴忒损了,但惊梦深有同感地点头。
“现在想来他们的态度一开始就很奇怪,莫名其妙的恶意,和有病一样,我当时以为是世家子通病,轻视普通出身的人修, 现在看来, 可能本身就是怀抱敌意和偏见而来。”
“但是为什么啊,觉得傅长宁要害姬危年”
问尺想不通。
惊梦也不明白, 一尺一花低头, 冥思苦想许久,突然,惊梦一拍花瓣“我知道了”
问尺“知道什么”
惊梦脑洞大开“两个人中有一个暗恋那个人修”
问尺“”
惊梦振振有词“话本里就是这么演的, 知道心悦之人身边有了别的姑娘,于是疯狂针对陷害打压跟被下了降头一样。”
问尺面无表情拍开它。
“你这都看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就是角落堆里那堆话本啊。”惊梦道,“你不是也看过吗,你不觉得很像吗那种一上来就针对、贬低、觉得你不配的态度。”
问尺当然看过,那些话本还是当初傅长宁为它搜罗来解闷的, 可惊梦这也太能脑补了。
“修士哪来那么多情情爱爱你也太能想了。何况傅长宁才多大,用人族年纪算, 还是个兔,啊不人崽子。”
“可那些人也是这个年纪啊,少年人, 知好色而慕少艾怎么了”惊梦不服气。
傅长宁没想到话题能歪到这上边来,一时扶额。
对姬危年的身份她有些粗略的猜测他话中对容家兄妹的管束训诫意味太浓了,不像是对等的同龄人,更像是上对下。
另外,上回的事,现在想来也有些微妙,一个寻常弟子,凭什么让身为事务峰长老的苗星亲自护送呢除非他身份并不普通。
可他明明从寒水峡来,寒水峡人士,又姓姬,不出意外就是那客城姬家子弟,同为寒水峡两大家族出身,白少群白少烨都没有的优待,怎么偏偏就他有
这些事不能细思。
让他搬出去是最简单粗暴的远离麻烦的办法。
这般思绪游离的时候,傅长宁顺手就接过了课上分发下来的手环,戴在了手腕上。
手环是玄蓝色,冰冰凉凉的,和弟子令牌一样的颜色,上边刻有繁复精致的云纹,并三颗红色的宝石,戴上后大小自动回缩,变作了合适的尺寸。
傅长宁刚一抬手,身形忽而滞住。
灵力,动用不了了。
像是有一座无形的禁制,牢牢锁住了她周身所有气机,她想动,可以,但想携着灵气一起动,就好比扛着一座大山,连弯一下手指、动一下嘴巴都变得无比艰难。
四周响起阵阵骚动,显然不止她一个人如此,有人意识到问题,想要将手环摘下,可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撼动它半分。它就像从血肉中长出来的那样,与手腕彻底融为了一体,密不可分。
短暂的不适应后,傅长宁深呼吸,冷静下来,盘膝坐下。
瞧见她如此动作,四周也陆陆续续有人坐下。
百人一堂课,随机分配,这里少有相互认识的人,大家紧紧注视着四周,彼此都处于紧绷状态。
好在,并没有让他们等多久,浓雾中,一道身影逐渐出现。那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人,穿着褐色短打,肤色黝黑,看起来生人勿近,手里拿着一双短棍。
“我姓常,是这堂课的授课长老。”
“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没有我们开始上课。”
见他不准备说手环的事,有人连忙站起来,指着身旁人手上的东西提问。
“常长老,我能问一下,这个手环是怎么回事吗”
常长老“这是抑灵环,抑制灵气所用。”
那人还等着他往下介绍,可等了半天,也没见常长老继续往下说,只好接着问。
“那我们上课必须戴着这东西吗”
常长老“是。”
另一人也绷不住了,站起来问“长老,是所有课都要吗”
常长老摇头“不。”正当大家松口气时,他补充,“只是基础课程。”
大家伙儿眼前一黑。
这跟全部有什么差别要知道,必修的基础课程多达三十六门,足足占据了全部课程的四分之三。
有人忍不住开口追问“长老,可我记得,往届的师兄师姐训练时没说要戴这个。”
他们来之前,也是会打听一下课程内容的,之前从来没听说过这什么抑灵环。
常长老撩起眼皮,看向他。
“那你是往届的弟子吗”
“可是”
砰
一截短棍深深插进地面。
土地开裂,直裂三尺。
四周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常长老抬手,肌肉遒劲的手臂上,玄蓝色的抑灵环清晰可见。
“没什么可是的,我和你们一样戴着。”
“不想戴也可以,打赢我,随意。”
他语气并不重,咬字也称不上清晰,反而带着点沙哑含混的味道,可这话落下,却没有一个人敢反驳。
有抑灵环的收束,新弟子们看不出这位长老的修为,可光从那种言语和肢体动作间毫不掩饰的压迫感来看,就知道他修为不会低。
这种情形下,没人敢轻举妄动。
“还有人有问题吗”
常长老问。
没人再说话。
“那我们开始上课。”
常长老弯腰,拣起短棍。
“第一课,扎马步。”
他示范了一个马步的标准姿势。
众人心里有疑问,但一时间也没人敢吭声,俱都乖乖蹲了下去。
扎马步是武术基本功,在场众人不说都练过,但或多或少都有了解,只是修仙者更以法术见长,讲究仙气淡逸,又有灵气滋养身体,体质不说强悍,起码不差,平日里用不上这些功夫。
见常长老起身,朝底下走来,众人身体都紧绷起来,移动步子和高度,力求让自己动作看起来更扎实标准。
常长老在行列中走动,一声未吭,只短棍不时敲击人的肩、腰、背、还有大腿。
“收直。”
“膝盖再往前。”
“双腿平行开立。”
走到傅长宁身边时,他扫了一眼点头,看下一个。
他走后,傅长宁依旧正视前方,结实扎着马步,视线未偏移半分。
她是没学过扎马步的,问尺也没教过她这些,但她修习过体术,扎马步对体修而言是入门功夫,属于十岁以下小孩常做的训练,是以,她对这些并不陌生。
除了纠正动作,这位常长老之后再未出过声。
百人的队伍里,他在其中来回穿行,行走时迈步极大,昂首挺胸,虎背熊腰,短棍有一搭没一搭敲击着臂膀,压迫性极大。许多人被他盯得大气也不敢喘,一个个宛如木头竖在那,笔直僵硬。
时间一息息过去,最开始的半个时辰,所有人都接受良好,一个时辰过去后,有人额头开始浮现淡淡的汗渍,两个时辰后,肌肉变得轻微酸麻。
日头爬上树梢,又划过微蓝的天穹。
求学峰极高,云间学堂更是位于峰顶,正午时八月的炽热日光迎头照来,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丝躁意。
那躁意并不止来自暴晒,更来源于心底。
眼见时间来到未时,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长老,请问我们要站到什么时候”
这门课的要求是从早上辰时上到下午酉时,五个时辰,中间没有休息时间,来之前大家都接受良好,毕竟以修士的体力,五个时辰确实算不了什么,一餐不吃也饿不死事实上,很多人都是数日一食、十数日一食,力求让凡俗烟火对身体的影响降到最低。
但对这一切接受良好的前提是,上的课确实有用。
不少弟子都是怀揣期待来的,因为据他们打听,云间学堂的课确实让人进步飞快,受益匪浅。
可眼下这一切,和受益匪浅有什么关系吗
进步呢惊为天人的技巧呢
即便被抑灵环压制,动用不了灵力,以他们的体质,也不至于连一天的马步都扎不起啊。
这不徒徒浪费时间吗
“酉时即可。”
常长老的回答依旧不多半个字。
“那请问长老,这种训练的意义何在”那人语气里忍不住带上了些许诘问。
泥人还有三分火性呢,真让他们在这站一天,还不如回去修炼呢。
不只是他,全场起码有三分之二的人抬起了头,目光炯炯地看向常长老。
他们敬畏常长老,是因为他是归元宗的长老,而归元宗是道门第一,说白了,他们尊敬的是道门圣地这个名头,而非具体某个人。
真单独论修为天赋,他们自认未来不会比这位长老差。
常长老语气不喜不怒。
“你想如何。”
那人语气缓和了些“抱歉,弟子并非有意和长老您作对,只是心中实在困惑。弟子之前观察过,在场的师兄弟姐妹,修为基本在练气五层和六层之间,以我们的体质,扎马步哪怕扎上一天,也顶多是肌肉有些酸胀,而不会抵达体力极限哪怕带上抑灵环同样如此。您真的不觉得,这样的训练太过简单了吗”
“弟子没有恶意,只是想得到合理的、切中我们当前要害的训练方式,而非白白地浪费光阴。”
“所以,你想加练”常长老确定道。
那人憋气。
他说了这么多,这位长老就听进去了这一句是吗
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的性格,宗门到底是怎么看中他来教人的
最终,他闷着声音道“是弟子想加练。”
“好。”常长老什么也没问,只是来到他面前,手上的抑灵环对准他的抑灵环,点了一下。
一道蓝光闪过,下一瞬,这人周身一沉,身体一瞬间像是重了几十斤。
他一时不防,一个趔趄,好在很快稳住,咬牙重新沉下身体。
常长老的身影立在面前,铁塔一般,逆着光,看不清他的神情。
“还要继续加吗”
弟子心里火辣辣的,像是被看不起了似的,为了证明自己方才并不是大放厥词、虚有其表,他闷声道。
“加。”
常长老什么也没问,只是又点了一下。
弟子深吸口气,气沉丹田,本已经做好再来同样重量的准备,谁知,这回却远不如第一次那么重。
他诧异抬头,却见常长老已经走远,问其他人。
“还有人想要加练吗”
“我”
“还有我”
在场起码有四分之三的人举手或出声。
剩下的人要么是本身体质就比较虚,要么是心里有其他想法,再就是不想自讨苦吃,只想安稳混完时长的。
傅长宁也举了手。
常长老来到她面前,第一个加的是五十斤。
傅长宁只略沉了身体,很快恢复如常。
常长老看了她一眼。
傅长宁语气乖顺。
“长老,麻烦您再加一点。”
蓝光再次闪过,重力袭来。
傅长宁腿微微一晃,顿了顿“麻烦长老,再加。”
常长老却已经不理她,走向下一个了。
傅长宁摸了摸鼻子。
第二次加的明显比第一次重,她估计应该在八十斤左右,合计起来应该是一百三十斤。
傅长宁就这么带着这一百三十斤,扎了一个下午的马步。
下午的日光明显比正午要弱,但在场所有人出的汗都比中午要多,时间走到申正的时候,起码有一半人后背湿透,双腿发抖,眼前发花。
都才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有些人体重加起来可能也就不到百斤,凭空多负担了一个自己,连身体重心都变了,能适应才怪。能撑到现在还不倒下的,已经算是体质比较好的了。
可常长老并没有要为他们减轻的意思。
众人也拉不下脸主动说要减轻,只好这么强撑着。
待到酉时来临时,常长老道了声下课,人就消失在原地,一句话也未多说。
撑着的一口气终于消散,全场起码一半的人瘫软在地上,再难顾及形象。
傅长宁下半身同样僵硬得发麻,双腿沉如灌铅,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方才缓缓蹲下,而后手向后一松,彻底坐在地上。
她旁边的是个圆脸的姑娘,正取出手帕疯狂擦汗。
“这位师妹,我看你也加了两次,你第二次多少斤啊我也是欠,直接要那四十斤不好吗,非得嘴欠让他再来一次,他第二次给我来了五十斤,加上去后我人都傻了,差点当场跪下,要不是看其他人没一个服软的,我真想当场不干了。”
说是这么说,可傅长宁观她方才表现并不差,相反,还留有余力。
她正准备开口,旁边一个弟子插嘴。
“四十斤你第一次是四十斤吗我也加了两次,可我第一次只有三十斤,第二次才是四十。”
“你们都这么高吗,我第二次只有二十。”
“我是一个四十,一个三十。”
众人七嘴八舌。
说完后,方才面面相觑。
“所以大家都不一样吗”
一人喃喃道“我还以为他存心想整治我们,胡乱加的呢,这么看来不像啊”
有人猜测“或许,是根据大家的体质调整的”
旁边的人反驳“可他怎么知道我们的体质如何。”
“要我说,今天这一整天的课,都很莫名其妙。”
旁边一人双手背于脑后,躺在地上,道。
众人默然。
这话倒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