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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日本千叶县。
狭小的餐室顶上垂下一个昏黄的灯泡,灯光暗淡。
整间小屋充斥着贪婪嚼吃的声音,和猪进食时的声音一模一样。黑漆矮腿木桌上杂乱堆叠着许多硕大的方形金属餐盘,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和一个中年男子匍匐在榻榻米上,将脸深埋在餐盘中疯狂啃食。
龟田四郎看着妻子和儿子野兽一样的吃相震惊不已。他低头细细打量桌上眼熟的金属餐盘,继而恍然大悟:这分明是解刨室里放器械的托盘嘛!
他面前的托盘上摆放着一截约一尺长红白相间的不知何种动物的小肠,小肠末端还有温热的红色酱汁流出来。小肠的一旁还摆放着一把解剖刀和一把解刨镊。
“晚餐真是奇怪呢。”龟田四郎嘀咕着拿起解剖刀切下一小块肠子,用解刨镊夹到嘴里嚼了嚼,发现味道就像在吃一块干蜡。
“难以下咽!要喝些清酒才行!”龟田四郎心想,恰好发现托盘旁有一个装清酒的白瓷瓶。他抓起酒瓶喝了一口,一股浓重的酒精味瞬间呛满了他的鼻腔。
“滚蛋!……消毒酒精的味道!”龟田四郎打量了一下手里的白瓷瓶,是清酒不错。他怀疑的凑近闻了闻,这次却又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福尔马林的味道。
“什么鬼东西!玉子!俊雄!这是可以吃的东西吗?”龟田四郎愤怒叫道。
妇人和中年男子停止了进食,缓缓抬起身来。灯光昏暗,龟田四郎看不清妻子和儿子的脸。
“虽然一直在吃,可还是很饿呢。”名叫玉子的妇人说。龟田四郎依稀看到她的脸上粘满了浓稠的深红色酱汁。
“玉子你真是太不像话了!你的脸简直像炭疽伤口一样恶心!”龟田四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玉子捂住脸撕心裂肺的哭泣起来。一旁的龟田俊雄扶着木桌站起身来,口中抽泣着连声说道:“对不起父亲,我实在是太饿了。我的肚子里空空的,怎么吃也吃不饱。”龟田俊雄哭泣着用右手拉开了浴衣右襟。
龟田四郎没看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他凑上前去细看,龟田俊雄此刻用左手将浴衣左襟也扒开了。
昏暗的灯光下,龟田四郎终于看的清清楚楚,儿子俊雄的胸腔内空无一物,那些被他吃下肚的食物也都掉了出来。
“父亲,为了大日本帝国的荣誉,请将我的脑子拿去研究吧。”龟田俊雄弯腰从身旁榻榻米上抱起一个硕大的广口玻璃瓶,将玻璃瓶的玻璃盖塞打开,一股浓烈的福尔马林味道立刻弥漫出来。
“活体大脑的研究,多么珍贵啊。”俊雄不再哭泣,而是小心翼翼的将玻璃瓶放在龟田四郎面前。
“父亲大人,请把我的大脑取出来吧,小心点哦!”俊雄笑着说。
龟田四郎感觉自己的胃一阵阵抽搐,他想大喊却发不出声来。
妻子玉子全身散发出死老鼠的臭味,她的四肢和脖子开始出现疮口和跳蚤。
“请详细记录我的感染状况!我好痛苦!”玉子痛苦哀嚎道,她的双手不停抓挠着。
龟田四郎“哇”的一声呕吐出来,癫狂的不停发出野兽般低沉痛苦的吼声。
“十三号房病人醒了!”一个女人大声呼叫道。
龟田四郎的四肢都被牢牢绑住了,呕吐物带着浓烈的酸臭味堵住了他的口鼻,他无法呼吸了。他像濒死的鱼一样在铁床上挣扎,发出痛苦的呜咽和呛气声。
“冷静!你无法呼吸了!冷静下来!”严厉的女声在他耳边命令道。龟田四郎放弃了挣扎,声音随后命令道:“把头转过一边!把嘴巴里的东西全都吐出来!”
因为全身被捆绑在床上,龟田四郎很艰难的才将头侧了过去。嘴里大量粘稠的呕吐物被吐到枕边后,他终于可以用喉咙呼吸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躺在泔水桶里,周围全是呕吐物发出的刺鼻酸臭味,这让他的胃忍不住又抽搐起来。
“该死的,好恶心!”女声低声骂道。随后一只手用湿毛巾胡乱的擦了下龟田四郎的脸,将糊在他眼睛上的呕吐物擦去了。湿毛巾随后被丢弃在他的枕边。
龟田四郎大口喘着气,心脏因刚刚的窒息而剧烈的跳动着。
“没有内脏……炭疽……鼠疫……跳蚤……玉子……俊雄……u…unr…”龟田四郎睁开了双眼,目光呆滞的望着病室冰冷惨白的墙面。
有脚步声进来,随后有男人的声音在病室响起:“龟田四郎这家伙醒了吗?”
“嗯,突然大喊大叫的,等我进来就成了现在这幅模样。”女声冷冰冰道。
“他死了吗?为什么一动不动?”
“没有,我看他还能折腾几十年哩!真见鬼!”
“他的病情越来越不稳定了,没办法,插入胃管和导尿管吧,记住每三天进行一次灌肠排便。”
“天啊!我快受够这些事了!他不是杀人恶魔吗?把自己的妻子和儿子杀掉解刨的变态!这种人为什么还要活在世上?”女声道。
“谁让他是精神病人,这种人杀再多的人也不会被判有罪的。你应该知道这点的,智子。”
“大家都在饿肚子,但他却把食物都吐了出来,真是不可原谅!”
“话虽如此,但此人可是院长特意叮嘱要重点关照的人啊。”男声又压低声说:“据说是一位军务部高官的命令呢。”
“居然和军务部有关吗?不过这个我又有什么关系,我继续忍耐就是了。话说回来,我本来就是干这个的嘛。”智子叹了口气。
龟田四郎两眼木然的躺在床上,呼吸也平稳了下来。
……
1998年,前梁镇。
灰绿色的钻石牌吊扇打在二档的转速上,不快不慢的转动着,发出短促尖锐的“吱吱”声,像是没长毛的小老鼠发出的细声尖叫。
虽然是下午一点,但外面阴天下着细雨,屋子里也阴沉沉的,像是在傍晚。赵同福躺在断了几根撑子的竹躺椅上,脑门上流着油汗,脸上是木头一样的表情,一动不动,眼睛眯缝着半天都不眨一下,像是清末的抽鸦片的大烟鬼,又像是刚死未凉的新鲜死尸。
在躺椅后面放着一张可折叠的土黄色圆餐桌,餐桌的桌面是锯末压制成的,边缘烂了好几块,露出里面的碎锯末。锯末染了周遭的潮气后鼓胀起来,变成黑绿的颜色,像是几块结痂的烂疮。桌子上摆着吃剩下的一盘炒土豆丝和半块馒头,简陋的饭菜被饭笼子罩住,上面趴着四只苍蝇,不停的用长长的口器急促舔吮着饭笼子上黑色的油渍。
纱门一旁是一张破烂的刷了红漆的杨木桌子,桌子紧贴墙放在窗户下面,桌子腿下端有许多密密麻麻的白色的咬痕,那是被老鼠咬下红漆后露出的木质。桌子上放着针线框子、脏兮兮的红领巾、一个油腻的玻璃杯子和一个磕掉了瓷的搪瓷缸子。紧挨着窗子还有一台黑灰色长方体的老式收音机,这种老式收音机约半米长二十公分高,四四方方的,两只喇叭上还有粘着两个褪了色的囍字。收音机的不锈钢伸缩电线高高拉起,喇叭里嗡嗡的传出新闻播报的声音:
“今天是七月二十七日星期一,接下来我们继续播报长江中下游的抗洪情况。在近几日发生在江南北部和长江中游的大范围强降雨影响下,今日洞庭湖北及jj市等六处水文站均已到达最高水位。自26日零点开始,长江石首至武汉河段已实施封航。同时今日八点起,武汉至小池口河段也开始实施封航……”
闷热,吊扇吹来的风像是发烧病人口中呼出的热气,越吹越热,不吹更热。赵同福突然蛄蛹了一下,像只硕大的软体动物,艰难的翻了个身。竹躺椅发出一阵痛苦的嘎吱声,赵同福也发出一声沉重的、痛苦的长叹,那声音就像是一匹刚被骟掉的老牛发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