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去疾颔首。
得到肯定答案,李基农的身子仿佛灌满力量一般,马上匍匐着到皇帝身侧,惊喜地说道:“陛下,陛下,小人有话要说,其实,其实,李肇并非绿娥之子,不,并非夏玉房之子,乃我大兄李念之子,他非皇子,没有触犯宗制,请陛下恕他无罪。”
“李肇对于这一切并不知情”他说得没错,对于李肇的身世,这个世上或许只有他一人知道了,“都是小人有意隐瞒,一切都是小人的错,小人犯了欺君之罪,小人罪孽深重,小人愿意承担一切罪责。”
“请陛下念在李肇对国朝尽心尽力的份儿,放过李肇吧!”
一口气说了很多,不带一丝停歇。
此话虽是话语,却立时引起无尽的轰动,刹那间,整个台前炸开了锅,一发不可收拾。
连同嬴政,也在似乎奄奄一息中惊醒过来,簌地站起,死死地盯着李基农。
“你说什么?给朕说清楚,否则死。”
‘死’字拖了很长的音,分贝非常高,皇威席卷开来。
“什么?”
宗正也惊呼,所有人目光皆齐刷刷地射了过来。
如此消息,太骇人听闻。
李基农知道,当说出这一切后,必定会引起轰动,甚至陛下震怒,动辄牵连到李家,但相比起侄儿被幽禁,他更愿意去说出真相,只有保存住侄儿,他什么都要做。
此刻,李肇听之,整个人愣在当场,眼睛如灌了铅般直挺挺地瞅着,尽是不可思议和一股复杂情绪。
事到如今,李基农真的不能再隐瞒,特别看到众多要吃了他的目光,心一横,极力让自己保持平静,遂娓娓道来。
“哎!这都是孽缘呐!”李基农叹了口气,人仿似又老了很多,“二十年前,我和兄李念在咸阳做买卖,在回来途中看到一女子欲上吊,兄便将之救了下来带回了李家,后来得知此女身怀六甲,而正好兄嫂也怀了,这本来是双喜临门的事情,可几个月后待到分娩时,兄嫂因难产而死,可幸的是孩子活了下来。”
“而那女子此刻也到了临盘的时刻,很顺利地产下了一子,母子平安,可”说到这里,他深吸口气,众人屏息,嬴政更是安静得可怕。
“可奈毒妇可恨”毒妇自然是李斯的内人,“为了夺我家财,让我李家后继无人,竟派人偷走了婴儿,可他们弄错了,竟偷走了女子之子,导致至今下落不明。”
“那女子叫绿娥,就是你们口中的夏玉房。”这也是他后来才知道的。
“兄见绿娥失去孩子整天以泪洗脸,又见兄儿无人照料,便将之托付给了绿娥,以解其失子之痛,此子正是我侄儿李肇。”
李基农话毕,擤了擤鼻子,抹去眼角湿润,对着嬴政拱手,又再转向李肇,“肇儿,不是叔父想瞒你,叔父只想你将绿娥当成真正的阿母,毕竟你阿母早早就走了,没有母爱的孩子是可怜的,你可知?”
李肇哽咽,颤声说:“可你为何此刻才告诉侄儿?你可知现在太迟了?”
是的,太迟了,整个事情变化太大,太骇人听闻了。就论罪来看,李肇并不知情,遂他的罪责并不重,但叔父就不一定了,这是欺君,欺君罪该万死。
李基农笑了笑,眼神变得柔和:“傻孩子,只要你活着,叔父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叔父!”李肇的眼泪再也忍不住,簌簌地滴了下来,可奈他要强忍,他不能让叔父看到自己伤心。
这一刻,李基农眼神变得凝重了起来,道:“肇儿,李家可以没有我,但必须有你,今后要好生活着。”
说完这一切,仿佛整个人得到解脱,重重地舒出一口气,而后面对皇帝请求:“陛下,一切都是小人的罪,请治小人的罪吧,放过李肇,他是不知情的,是无辜的。”
此刻的嬴政不知是听到了还是没有听到,整个人的状态变得非常不好,没有愤怒,没有生气,只有头仰天一抬,又是一口血喷出,染红半边天。
这一口,是真的血,鲜红而悲切。
旋即整个人直挺挺地仰倒下去,再也没有动弹。
“陛下”尚新慌了,立刻大吼,“来人,将陛下速速送去医馆,快”
其他大臣更慌,口呼着“陛下”,却只能在原地干急。
“诺!”侍人们也慌了,匆匆在侍卫的簇拥下抬着嬴政往医馆而去,目前这个情况,侍医是不行的了,只有医馆。
待一众消失后,众臣却没有散去,一对对凶眼紧紧地盯着李基农,盯着李肇。
此刻,皇帝不在,就难以定夺李基农叔侄俩的罪了,但宗正仿似盯紧了李肇一般,揪着他死死不放。
“既然李肇不是皇子,那就不是我宗室贵族,但其有欺君之嫌,应立即擒下打入咸阳狱,待陛下康复再作定夺。”
“至于李基农,嘿嘿!”冷冷地笑着,“欺君罔上,当腰斩,立刻执行。”
“冯相,你认为如何?”
论官位,冯相官职最高,自然得问他,而且还肩负着监国重任。
冯去疾苦笑,目光瞅着众人,再落在李肇叔侄俩的身上,一时无法定夺。
最终,他还是作出决定:“于这次盛会,李肇功劳甚大,于欺君,李肇并无实质,非其本意,就不必打入咸阳狱了,让其在上林苑照料陛下即可,毕竟他乃神医,你说是吗?宗主大人?”
这话意有所指。
其实也在理,陛下病情严重,恐怕只有李肇出手才行,当然,这也是为了保存李肇。
“你?”宗正狠狠地瞪了冯去疾一眼,便甩袖而愤,下一刻却盯着李基农,“既然冯相如此说了,本宗正也作罢,但李基农欺君,必须要斩立决。”
“不可,此事事关陛下,留待陛下发落为好,就关咸阳狱吧。”
“你?”处处和他作对,宗正愤怒更甚,但冯相监国,他哪能有微言,只得愤愤离去。
众臣也跟着离去,只有冯去疾在离去之前意味深长地瞅了李肇一眼,露出肯定的目光,郑重地说:“李将军,老臣回宫去了,能做的自然会极力去做,你既非皇子,便无从再监国,但你也不能辜负陛下对你的厚望。”
“走也!”
冯去疾离去,也命人将李基农押走。
李肇很感激冯去疾对自己和叔父的关照,但却愣在当场。
这话是什么意思?
冯去疾从来不会在自己面前称‘老臣’,这也不符合身份,但他却破天荒地说了,还有‘能做的自然会极力去做’,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更离谱的是,不能辜负陛下的厚望?
陛下什么时候对他有厚望了?
本来已经脱离险境的那种庆幸的心情又再将他拖入泥潭,陛下对他究竟有什么厚望?为何陛下没有对他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