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娘”

“姥爷姥姥”

不见其人, 先闻其声。

朱家几个正在帮忙的儿媳妇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烦躁和厌恶。

那个活祖宗又来了，谁家嫁出去的闺女像她一样, 不仅不想着从婆家那儿掏点东西补贴娘家，反而一个劲儿的从娘家扒拉东西。

每次上门空手不说，还连吃带拿，占便宜没够。

可偏偏老朱家现在的当家人还是朱老屠, 他乐意自己闺女回娘家吃吃喝喝, 谁敢多说一句。

和靠长辈威严在家里说一不二的宋富贵不同, 朱老屠不仅有长辈这个身份带来的威严, 他本身的凶恶就给家里的小辈们带来了强大的威慑力。

作为一个常年手持杀猪刀的男人, 他身上的煞气跟菜市口负责砍头的刽子手有的一拼，又凶又横，他多看小孩儿一眼，那个小孩就能被他吓哭。

凶神恶煞，形容的就是朱老屠这样的男人。

朱老屠的几个儿子可能还没有练出火候, 虽然一个个长着大块头, 气势也足，但瞅着就没他那么吓人。

反正家里的儿媳妇以及孙子们都害怕朱老屠这个长辈, 稍微大点的几个孙子还好一些，还不懂事的几个小毛头, 看到这个爷爷就要躲自家亲娘的怀抱中去, 扭过头不敢多看。

在这几个孙子的对比之下，就更凸显的多金多宝这对龙凤胎外孙的乖巧可爱, 俩孩子一点都不怕朱老屠这个姥爷，多宝这个看起来娇滴滴的小姑娘甚至敢骑老爷子的脖子上，抓着老爷子的两个耳朵, 把这个在外头能吓哭孩子的老魔头当马骑。

面对两个见到你就撒腿跑过来，张开手要亲亲，要抱抱的外孙外孙女，朱老屠这种外冷内热的老头子怎么扛得住呢。

都不用俩孩子开口，就忍不住肩上扛一个，怀里抱一个，然后带着兄妹俩逛街市买东西，顺带显摆显摆，告诉那些总笑话他连亲孙子都能吓哭的人，他朱老屠也是能享儿孙福的。

所以只要朱老屠还在一天，朱满珠的几个嫂子就不敢直白地表达出自己的不满，顶多就是妯娌几个私底下抱怨几句而已。

朱满珠带着孩子走进院儿里的时候，只见到了几个嫂子，没看见她爹娘和几个兄弟。

“小妹回来了。”

朱大嫂起身打招呼，她看起来是个相当和气的女人，穿着一身蓝底白花的褂子，头上抹了发油，梳得十分光亮，一根发丝都没有乱，所有头发都在脑后盘了一个圆髻，用红头绳绑着，又簪了根擦得光亮的银钗，看上去十分体面。

“你大哥在肉铺干活呢，爹娘还有老二他们一大早就被王举人、刘地主家的婆子喊走帮忙杀羊去了。”

蒙内的商人赶着羊群过来这样的好事可能几个月才能遇到一次，所以当地有钱的富户基本都买了羊，饭庄酒家之类做饭食生意的就更不用说了。

他们买了羊大多都不会养太久，因为草料水土不同，在商人赶羊过来的途中，这些羊就已经瘦了一大圈了，要是再养下去，估计味道就变了。

所以这几天，朱老屠他们还有得忙呢。

刚刚朱大嫂她们几个就是在收拾昨天男人们带回来的羊肉羊杂，还有几块皮子，现在天气虽然转凉了，但还不够冷，这种天气下，新鲜的羊肉顶多就放个两三天，所以她们得趁羊肉还新鲜的时候，干净处理好用盐腌起来，这样就能保存很长一段时间了。

蒙内的羊可是好东西，羊肉嫩，还没什么膻味，不像她们本地的羊，用烧开的水焯一遍后再煮汤，都有很重的膻味，有些人好这口，但大多数人都吃不惯。

朱大嫂几个看着装了好几大盆的羊肉羊杂，本来还高高兴兴琢磨着公婆或许会松口允许她们往娘家送一些呢，现在看到朱满珠拎着空篮子上门，就知道最好的几块肉肯定得被小姑子拿走。

“这一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王举人他们客气，要是杀不完羊，或许会留爹娘他们吃午饭呢。”

言下之意，希望小姑子还是赶紧回家吧。

虽然朱大嫂心里明白，这样的话，对于厚脸皮的小姑子来说是完全没有用的。

“没事儿，我先去屋里等着，要是爹娘不回来，我去王举人他们家里看看。”

孩子就先不带了，宰羊这种血腥的场面，这么小的孩子看了可能会惊魂。

朱满珠的回答几个嫂子都猜到了，可见她真的不打算走，几个女人还是忍不住失望。

“老大媳妇，把你爹的磨刀石拿出来”

正说着的时候，朱满珠她娘回来了。

朱老娘也是一个相当魁梧的婆子，朱老屠和几个儿子杀猪宰羊的时候，她还能在边上搭把手，基本上有人请他们过去干活但人手又不够的时候，朱老娘肯定会跟着一块过去。

这会儿她回来就是为了拿磨刀石，宰了那么多头羊，还得帮主人家把羊肉羊骨分块，几把砍刀早就已经卷刃了，偏偏小儿子不长记性，又把磨刀石落家里了，老太太只能自己回来取。

谁知道这一回来，就看到了自己的老闺女。

“诶呦不能抱不能抱，姥姥的衣服脏。”

眼瞅着俩小宝贝长着手就冲她跑过来，朱老娘赶紧往边上一躲，她来的匆忙，身上沾满了羊血和肉沫的外大褂子都没脱呢。

不过外孙外孙女一点都不嫌她身上脏，见到她就想亲近她的反应，还是让老太太心里暖烘烘的。

“姥姥，抱抱，姥姥抱抱。”

宋多宝的声音又软又甜，白嫩嫩的小手臂冲着她张开，仰着小脑袋，一声又一声的央求着。

小马屁精

几个妯娌心中同时暗骂。

可在朱老太心中，她的小甜果可把她的心给甜化了。

之后朱老太又去送了趟磨刀石，回来的时候，把朱老屠给带回来了。

宰羊哪有心肝们重要，再说了，那里留了几个儿子其实也够了，顶多少了朱老屠这个老手帮忙，宰羊的速度会慢一点。

闺女外孙上门的喜悦，在看到闺女带回来的两个柿子时，更是达到了巅峰。

在朱满珠的口中，这是家里为数不多的几颗柿子，她尝了一个觉得甜，不舍得多吃，特地央求她婆婆留了两个，拿回来让爹娘也甜甜嘴。

柿子在当地真不是什么稀罕果子，可闺女的心意稀罕啊，捧着两颗柿子，宋老屠两口子都舍不得吃了。

朱老太指挥着几个儿媳妇烧饭，朱老屠则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抱着龙凤胎上街买零嘴去了，爷孙三人等到吃午饭的时候才回来，此时宋多金和宋多宝手里各拿着一串糖葫芦，另一只手里还拿着甜滋滋的油饼子。

至于朱老屠，身上挂满了黄油纸包，显然这些黄油纸包着的吃食都是准备让龙凤胎带回家里去的。

“娘，这蒙内的羊肉真嫩，等会儿你多给我拿两块，相公这段时间胃口不好，我得给他好好补补。”

吃饭的时候，朱满珠一边大口大口吃着炖羊肉，一边不忘跟她娘叮嘱两句。

“成”

朱老娘没好气地瞪了眼胳膊肘往外拐的闺女，也不知道宋家那小子到底给她闺女灌了什么药，现在孩子都生了两个，满珠依旧张口闭口我相公，把这男人看得比自己的孩子都重。

“女婿这次备考怎么样了”

朱老屠抱着香香软软的外孙女，粗莽凶恶的老头小心翼翼给羊排去骨，然后又将羊肉分成小块，喂给外孙女吃，自己都没顾得上吃几口。

相比较已经能够大口大口吃肉的外孙，娇滴滴的外孙女显然很需要他这个姥爷的照顾。

其实朱老屠已经不对宋辰这个女婿抱希望了，谁家读书人二十出头了连个童生都没考上啊，一般人家，早该放弃科考了，他一个有手有脚的大男人，难道还打算一直让家里花银子供他念书

朱老屠猜测，当年他陪嫁给闺女的一百两银子，现在起码花了大半，供人念书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束脩就不说了，笔墨纸砚书，哪一样是便宜的东西每次县试，还得请廪生具保，去年这笔费用就已经涨到了二两银子，今年还不知会不会涨价。

宋辰屡试不中，光是科考的银子，就不知砸进去多少了，在朱老屠看来，这个女婿还不如不念了，趁早找一个别的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