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所在的老小区已经有近三十年的房龄了, 小区给人的总体印象就是老破小，当初建这个家属楼的时候，没有考虑过停车问题, 随着这几年大家生活水平的提升，地面停车就成了很大问题, 之前的草坪绿化大半都被铲掉改成了车位, 运气好还能占个位置，运气不好，就得停在一千多米外的一个收费停车站里, 然后步行回家，也因为这种种不便, 家里但凡有点条件的，孩子们基本都在别处买房搬出去住了，现在还住在这儿的，多数都是老人以及租户。

因为是老小区，这里的几十栋楼房最高七楼, 矮一点的五楼, 全都没有电梯。

对比现在的商品房, 当年建的这个家属楼的质量是真好, 因为都是要分给厂里员工的房子，基本上在修建的时候, 厂里的工人就会时不时来转几圈，那些不干活的老头老太太，都快成了工地的监工了, 而且那个时候用料扎实，砖块都是现在不让用的红砖，房子建成后, 不仅结实，还很保温。

就是不知道到底是材料用的太好太扎实了，还是当年地块没选好、打地基的技术不够先进，这些年房子整体好像下沉了一些，以至于暴雨的天气，一楼总是会进水。

好在明家在五楼，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这么晚了，小区里基本是找不到停车位的，所以明红星早就习惯了晚上收工回家的时候将车停在外边可以停车的地方，父女俩慢慢走路回家。

“灯泡又坏了，明儿让人来修。”

昏暗的走道里，明红星按了好几下楼道灯的开关，可惜都没有反应，他只能嘀咕了两句，然后用手机自带的手电筒照明。

他们小区没有物业接手，现在就一群老头老太太发挥余热，然后每家每户都出点钱，算是自主管理，像这样灯泡坏了，基本上说一声，当天就会有人来修，并不比物业差。

好在坏了的只有二楼转角那个灯泡。

“砰”

重物落地的声音。

“你和你妈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滚滚了你就别回来”

走到三楼的时候，就听到了上面传来的咆哮声。

明恬和爸爸对视一眼，知道肯定是六楼的江大成又发酒疯了。

这已经是他们这栋楼的常态了，江大成腿瘸了媳妇跑了之后就喜欢上了喝酒，一喝酒就砸东西，一喝醉就骂自己的闺女江薇，住在这栋楼里的居民都不堪其扰。

但劝也劝了，江大成要是一个听劝的人，也就不会颓废那么多年了。

因为江大成的存在，他们这栋楼的住户基本上想到办法都搬出去住了，要么卖房子，要么把房子租出去，但因为他的存在，很多租户住了一段时间就要退租，至于卖房子，几次被坑后，都上了附近中介的黑名单了，如果搬出去，这套房等于烂手里，完全没办法缓解买二套房的首付压力或者还贷压力。

搬不起，只能忍耐继续住在这里。

这几年，居委会街道也不是没上过门，就连警察一年到头也得出警十几次，可惜压根管不了这个酒疯子。

住在江家楼下的明家算是受害最严重的住户了，两口子早就想要凑钱买新房子搬出去了，可一来房价涨得太快，二来双方的老人前些年陆陆续续生病，虽然都有好几个兄弟姐妹分摊这笔钱，可看病吃药还是花费了夫妻俩不少存款，现在这个买房计划，还在缓慢进行中。

好在江大成也不是天天在家发酒疯，有时候他会跑外面喝酒，然后不知道在哪儿睡死，等到酒醒了再回家，而且他发疯也有时长，闹个十几二十分钟也差不多了，在这个时间段，明家人会熟练地拿出耳塞，动作熟悉地让人心疼。

等来到五楼的家门口时，明红星已经隐隐有些喘气了。

年轻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四十多岁了，爬这么高的楼层还真有些累，特别像他这种白天十多个小时都坐在驾驶位上，基本没有运动时间的老司机。

这几年，明红星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腰、腿都不如从前了，特别是腰和脖子，每天晚上睡觉前，都得让老婆帮忙擦药油，狠狠揉一遍。

父女俩上楼的时候，门已经打开了。

王亚南熟悉闺女晚自习下课的时间，基本上差不多时间段听到走道里的脚步声，就知道是他们父女俩回来了。

“以后你不用提前开门，咱们这儿又没什么监控，万一来的是坏人呢。”

明红星不厌其烦地提醒，换好拖鞋，明恬和他才看见正坐在客厅抹眼泪的江薇，还想念叨两句的话又收了回去。

“薇薇给她二姑打电话了，等会儿她二姑就来咱们家接她回去。”

王亚南看着坐在沙发里，瘦瘦小小的江薇也不由有些同情，这孩子和她家恬恬一般大，但看起来比她家恬恬小好多，就跟营养不良似的。

“薇薇，恬恬回来了，你要不和恬恬一块去她房间写作业”

沙发上坐着的江薇穿着白天的校服，最小码的校服穿在她身上都空荡荡的，好像还能再塞下两个她，巴掌大的小脸凸显的眼睛更大了，泪眼盈盈，苍白无助，像是一只可怜的小白兔一样。

绝大多数母亲，应该都会同情这样一个孩子，王亚南虽然不可能大发善心将她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可毕竟也算是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辈，偶尔搭把手她还是愿意的。

“不用了王阿姨，我二姑应该就快到了。”

江薇刚刚哭红的眼睛从明恬身上划过，心底滋生了自卑以及羡慕的情绪。

想当初，明恬的爷爷只是纺织厂的力工，就是个扛大包的，而她爷爷却是一个小主管，但现在呢，明明父母都是纺织厂的下岗工人，可明恬父母双全，她的爸爸残废后就堕落了，她妈也抛弃她重新组建了家庭。

那样幸福的明恬此时看着她，是不是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个可怜虫

可惜现在这栋楼里也就明家人对她的态度好一点，这么晚了，江薇不敢守在漆黑的楼道里等着姑姑过来接她，也不敢自己一个人出去打车，只能忍着自卑，跑来明家找王阿姨求助。

“那好吧。”

王亚南也没有多劝，而是忙忙碌碌接过闺女递过来的外套，又帮着明恬取下背上背着的沉重的书包。

“恬恬你先去洗手洗脸然后去做作业，今天妈妈买的苹果特别甜，等会儿削好给你送到房间里去。”

和大多数父母一样，在高三这个关键时期，王亚南恨不得将闺女除学习以外的所有事情都包办了。

“老婆，你开一下热水器吧，今天晚上我想洗个澡。”

“大前天不是刚洗过吗，泡个脚就好了，等到了礼拜六全家一块去澡堂。”

江薇坐在那儿，看着人家一家三口忙忙碌碌。

“今天遇到一个客人带了一堆东西，人家加钱叫我帮忙搬一趟，感觉出汗了，身上还沾了不少灰。”

“加了多少钱”

“不多，三十块。”

“那也不错了，等着，我给你开热水器去。”

明红星正准备脱了上衣呢，意识到还有个小姑娘在家里，又停下动作，拘谨地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准备等会儿进了浴室再脱。

“对了，你之前说咱闺女班里转来两个被别的学校开除的学生，怎么样那俩学生在班上还老实吧群里有没有其他家长提出意见”

明红星问自家老婆，她在班级家长群里，了解的应该比自己多。

“你去接闺女放学，你没问啊”

王亚南白了他一眼，从一个塑料袋里拿出几个苹果。

“薇薇，你吃苹果的时候吃不吃苹果皮啊”

她家恬恬嘴叼，吃苹果不爱吃苹果皮，以前王亚南总觉得苹果皮的营养好，哄着闺女多吃几口，后来不知从哪儿看到一篇新闻，说现在的苹果为了延长保质期，会打蜡，良心商家打可食用蜡，黑心商家打工业用蜡，这个新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自那以后明恬不爱吃苹果皮，王亚南也就随着她的性子了。

“不用了阿姨，我不吃苹果。”

江薇低着头，双手握拳放在大腿上不断来回摩擦。

这种温馨的家庭氛围，更让她坐如针毡。

“阿姨给你削一个吧，今天这苹果是真的又甜又脆。”

王亚南夸着自己挑苹果的本事，然后又想起了之前没聊完的话题。

“你开车回来的时候就没问你闺女”

她又问了遍自己老公。

“那两个刚转学过来的新同学这两天表现的挺好的。”

还是洗完手洗完脸从卫生间里出来的明恬主动回答了父母的疑惑。

“刘老师安排他们坐在最后一排，俩人都没做什么影响其他同学学习的事情。”

明恬脑海中闪过一张让人惊艳的面孔，但很快，又被各种习题取代，解答完父母的疑惑，明恬就准备回自己房间了。

“爸妈，我回房做作业了。”

其实她是准备好好研究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学霸系统。

“去吧去吧。”

两口子挥了挥手，催促她回屋。

“听说那两个转学生加起来给学校捐了几千万呢”

王亚南说着从别的家长那里听来的八卦，眼里有羡慕惊叹，他们两口子这辈子不吃不喝，都攒不下这个钱。

“有钱人的想法和咱们普通人还真不一样，我有这个钱，全留给孩子，还逼她念什么书啊，几千万，放银行吃利息也吃不完吧。”

明红星听到这个数字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两口子之前看中的一套二手房，地段比他们这个老房子更好一些，面积也大了十来平。

他们这是以前的单位分房，面积基本都不大，不过那个时候还没有公摊的说法，比如他们现在住的这套57平米的房子，那是实打实的套内57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