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御史的话音刚落,其余的汉臣们也纷纷谏言,希望康熙能够收回成命。
包括在乾清宫偏殿给胤礽上课、讲解四书五经的师傅张英,在拧着眉头纠结过后,也上前一步拱手俯身委婉地劝说康熙在民间发展西学的念头,不合适。
康熙坐在上首,自顾自地敲打着龙椅硬邦邦的扶手,看着底下文臣们说着说着就因意见不合、撸起袖子吵得面红耳赤、唾沫星子乱飞。
武将们则大多都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老神在在地站在原地不动,处于武将领头位置的国舅爷佟国纲和安亲王岳乐更是一个举起右手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一个视线低垂、眼皮半阖,当场闭目养神了。
显然如今官员百态的情景已经说明了,眼下关心西学传不传播的只有尊崇儒术的汉臣文官,换言之只要能够说服汉臣文官接受西学学院和大清科学院,那么推广西学这事儿在朝堂上就没有阻碍了,至于到时候民间那些学子们的看法,康熙就不在意了。
“秀才造反,十年不成。”
那些学子们若是想要对他的政见提出异议,那就等先有官职、站在朝堂上再与他说吧,反正在许多读书人以及避世而居的大儒们眼里皇室入关几十余年了仍旧是鞑子蛮夷,皇家本身就在他们眼里没有多少好名声,虱子多了更是不怕痒了。
康熙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在心中思索着,瞧着时候差不多了,就摆了摆手,蹙眉呵斥了一声:
“行了,这是朝堂,不是菜市场,闹哄哄的像什么样!”
站在下面因意见不合而高声辩论,吵得脸红脖子粗,就差当场撸起袖子打起来了的文官们听到皇上低沉不悦的声音,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互相怒瞪了一眼,皱着眉头闭上了嘴。
等到下面彻底安静了,康熙才又摸着上唇的青黑色短胡茬,顶着官员们不解的目光,冲着站在身旁的梁九功摆了摆手,开口道:
“爱卿们的意思朕已经听明白了,开设西学学院这件事情也是朕深思熟虑后,才决定这样做的,不是脑袋一热的产物,你们先别急着出声反驳,待会儿先看看梁九功拿上来的两个东西的差距后再谏言不迟。”
听到康熙这话,底下的官员们心中更困惑了。
刘御史更是用手扶了扶头上歪倒到一侧的官帽,吞了口唾沫,润了润因为说太多话而发干的喉咙,准备擦亮眼睛好好看看皇上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文官本就固执,依靠着笔杆子而活的御史们性子更是头铁、倔强。
刘御史已经在心中做好了准备,倘如皇上真得要一意孤行,他今个儿就算是豁出去了这条命、用头触柱,也得让皇上收回成命!
没一会儿,被万众期待的梁九功就端着一个红木托盘,脚步轻快地躬身踩着御阶走到了康熙的龙椅旁。
原本在用右手小手指掏耳朵的佟国纲因为眼神好,视线一瞥,恰好瞅见梁九功手中的托盘里放了一把火器营的鸟铳。
虽然鸟铳旁边的黑疙瘩他没有看清楚,但能和鸟铳放在一起的东西用脚后跟想也知道八成肯定是火器。
佟国纲皱了皱眉头,放下右手,虎目炯炯地看着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外甥。
虽然当年清军在打袁崇焕时,由南怀仁所制作的红衣大炮出了不小的风头,但佟国纲本人是对鸟铳这种火器没有什么好感的,无他,主要是太鸡肋了。
一发弹|药“砰”的打出去就没了,射程比不上远,上弹|药的速度远远比不上放箭的速度,好家伙敌人都冲到跟前了,士兵们还在使劲儿往铁管子里面塞弹|药,这不是白白给敌人们送人头的吗
老实说,西学不西学的,佟国纲不在意,若是皇帝外甥要在军中推广鸟铳,他佟国纲这个做国舅爷的第一个跳出来,不答应!
佟国纲看的认真,并肩站在一起的索额图和纳兰明珠也用探究的眼神瞄着康熙的动作。
文武双全的纳兰容若站在文臣堆里,默不作声地看着端坐在上首的康熙伸手拿起一个弹|药匣子动作灵敏地扣开匣子、“咔咔咔”几下就将里面的弹|药给装进了鸟铳里,随后皇上把装好弹药的鸟铳重新放到梁九功手中的托盘上,又拿起一个色泽呈黑青色的铁疙瘩如法炮制地往里面塞弹药。
纳兰容若不禁微微眯了眯眼,瞧出来了康熙手中的那个黑疙瘩似乎是英格兰商人手中价格极为高的精巧手铳啊
安亲王岳乐对火器再熟悉不过了,当年先帝顺治临朝当政时,他可是官员中领头的创新派,火器营的建立他也出了一份大力呢,故而他和纳兰容若一样也认出了康熙手中的铁疙瘩是手铳。
可不管是手铳、鸟铳都吸引不起来岳乐的兴趣,他瞥了一眼站在身旁的佟国纲,佟国纲可以说是反火器的领头羊,这位可是曾大肆嘲笑过火器营的鸟铳的,说这种只能发射一枚弹|药就歇菜的铁管子,用起来还没他背上的大刀顺手呢,干脆把铁管子收拾收拾拿回家里砸核桃吧。
正因为佟国纲有说这种话的“前科”在,岳乐还以为这次他同样对皇上手里的手铳不感兴趣呢,哪成想佟国纲脸上的表情分外专注,而且虎目中的神采越来越亮,像是看见什么稀世珍宝里一般,眼睛眨也不眨的。
国舅爷这种意料之外的反应可把安亲王给搞愣了,岳乐敏锐地发现似乎有什么地方被自己给忽略了,忙又转头看向龙椅上的康熙。
这下子观察地仔细了,岳乐也找到了不同点儿。
因为火器营的鸟铳不能连发弹药的缘故,故而每个弹|药匣子里都只放了一枚弹|药,只见皇上在手铳中装了一颗弹|药后,竟然又紧跟着接一连三地扣开了好几个弹药匣子。
瞧见这一幕后,岳乐的眼睛瞬间瞪大了,脸上的神情也越来越严肃,和佟国纲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康熙的手,同时心中暗自琢磨着难不成皇上拿在手里的铁疙瘩是连发火铳
站在一起的文官们瞧见对面的武将刚刚还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淡模样,如今各个虎目中泛着精光,仿佛饿狼扑食般,目光灼灼地盯着皇上的手,他们疑惑极了。
文官们别说手铳了,见过火器营鸟铳的人都是凤毛麟角,受外部条件的限制他们自然也不了解如今大清火器的水平究竟发展到什么地步了,与洋人们的火器比起来是优还是劣,故而如今各个都是一张搞不清楚状况的懵逼脸。
这时康熙从龙椅上起身,右手拿着鸟铳,左手拿着手铳,踩着御阶往下,边走边说道:
“走吧,随朕出去看看。”
梁九功拎着红木托盘紧随其后。
待主仆一人跨过门槛走到保和殿外面,文臣武将们也陆陆续续走出来站在康熙身后。
康熙抬头眯眼看着上方的天空,今日的天气不错,万里无云,天色瓦蓝瓦蓝的。
待瞥见一只蓝尾巴鸟,展开双翼掠过头顶上方的蓝天后,康熙随即举起右胳膊,扣动鸟铳的扳机,只听“砰”一声巨响,鸟铳黑漆漆的管口处冒着白烟,一股淡淡的火|药味儿在空气中弥漫,“啪”的又一声响,那只飞鸟就软趴趴地落在了前方距离众人约莫三十多米的地砖上。
岳乐和佟国纲见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眼下火器营的鸟铳射程多在五、六十米内,鸟儿飞行的有高度,皇上射出的弹药是抛物线,皇上手中的鸟铳有效射程顶多也是卡在一百五十米的范围内,鸟铳的最大射程是三百米,超过这个距离,纵使鸟铳的做工再精良,装在里面弹|药的火力也达不到了。
俗话常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随行的文臣们不像武将们那般知道鸟铳的射程和构造,但他们也长眼睛和鼻子了,鼻尖处能闻见火|药味儿,瞧见皇上又将鸟铳瞄准了落在更远屋檐上的鸟儿,然而不管皇上怎么扣动鸟铳的扳机,也没再传出巨响来。
刘御史看到这幕后,不禁纳闷地挠了挠戴在脑袋上的官帽,转头看着身旁的太子太傅张英询问道:
“张大人,皇上这是没有弹|药了”
张英眉头微拧地用右手捋了捋下颌上的胡子,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站在两人身旁的纳兰容若则笑着出声解惑道;
“刘大人,张大人有所不知,鸟铳不能连发,皇上手中的鸟铳只能装一发弹|药。”
纳兰性德的话音刚落,就像是与他唱反调般,紧跟着又响起了“砰砰砰”三声巨响。
刘御史一个不妨脑瓜子被吵得嗡嗡响,他正想出声反问纳兰性德,不是说鸟铳不能连发吗这三声是怎么回事儿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纳兰容若就眼睛发亮地抬脚往康熙身边走。
佟国纲更是一马当先地冲到了皇帝外甥身旁,虎目亮的惊人。
除了左撇子,右手都是常人的用的最方便的便利手。
佟国纲看的很明白,康熙用左手打的手铳,而且手铳不仅连发了,这射程别说三百米了,怕是五百米都有了,没看那屋檐上的鸟儿都是一个个的小黑点吗眼神不好的文臣们怕是连鸟都瞧不见!
康熙不管身后传来的骚动,几声巨响后已经将这附近的鸟儿们全都给惊飞了起来。
他又抿着薄唇,眯着细长的丹凤眼,“砰砰砰”几下子将拿在左手手铳里的弹|药全部打完,手铳弹药空了后,他才转过了身子。
佟国纲忙不迭地指着他手里的手铳,声如洪钟地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