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乾清宫一连待了这么多天,双胞胎可是把“储秀宫解封”五个字牢牢地与“可以见额娘”画上等号了。
即使四姐姐的话,小哥俩不能完全听懂,但是抓准“解封”这个关键词后,双胞胎随即就在胤礽和胤禔怀里待不住了。
小十高兴地咧着小嘴,仰起戴着金黄色虎头帽的毛茸茸小脑袋,急切地看着胤礽,用右手指着大厅门口的方向奶呼呼地说道:
“太,纸,咯咯,回,去,找,额,凉”
胤礽低头瞧着怀里的小不点儿边慢吞吞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边努力地往嘴巴里吸口水,像是提前过大年般,将胖乎乎的小手攥成小拳头,乐颠颠地上下挥舞着。
他的瑞凤眼中也闪过一抹笑意,伸手撩起小胤祥脖子上系的淡蓝色口水兜兜,往他嘴角处擦了擦,扭头看见他汗阿玛正在对着魏珠低声吩咐什么,想来应该是在交代别的要紧事情。
因为他清楚地瞅见魏珠的眼中闪过一抹诧异后,立刻回神恭敬地点头应下了。
不像十哥哥稳重,小十四的性子是个急脾气。
这些日子下来,他早就在乾清宫里待腻歪了,此时迫不及待想要回储秀宫里找额娘,几乎是小十在仰头和太子哥哥说话的同时,待在胤禔怀里的小十四就开始挣扎,胤禔担心自己一不小心把十四弟给摔了,只好将怀里像是一头小老虎般乱动的小不点儿弯腰放在了地毯上。
等康熙将最后一件事吩咐给魏珠,视线一转就瞥见穿着红衣服的小十四像是一只小鸭子般,两条小短腿儿踩在软绵绵的地毯上一步晃地朝前走,没走多远就“啪唧”一下双腿一软摔了个屁股蹲儿。
跟在身后的胤禔见状,正想走上前弯腰将调皮的小十四给抱起来,哪成想他才往前走了两步,小十四就放弃走路,开始手脚并用地“蹭蹭蹭”往前爬。
他爬的很快,一溜烟儿的功夫,小奶团子就绕过屏风爬没影子了。
康熙瞧见这一幕后,眼皮子一跳,忙挥手示意魏珠退下去忙,对着众人丢下一句“一同去储秀宫”后,就大步流星地绕过屏风,入眼就看到小十四的半个小身子已经侧着趴在红木门槛上了,穿着虎头靴的脚丫子正使劲儿试探着想要落到室外的青石板上,他制止住守门宫人想要帮忙的动作,直接俯身单手提溜起小十四的后衣领就抱着小儿子,领头走出了正殿。
胤礽搂着小十,紧随其后。
跟在后面的胤禔甩了甩胳膊,正打算和四妹一同离去呢,就看见胤禛还一脸踌躇地站在紫檀木小方桌旁。
胤禛眼中透露出来想要和双胞胎那般快点回储秀宫的念头几乎都要幻化成实质了,可他的双脚却像是在地毯上扎根了一般,怎么抬都抬不起来,他这般矛盾的样子,不禁吸引了兄妹俩的注意力。
“快走啊,小四,你在这儿傻愣着干什么呢!”
胤禔转身往后走了两步,伸出右手拽起四弟的右胳膊就往门口迈。
恪靖也笑吟吟地跑去拉上胤禛的左胳膊,抬腿朝前道:
“是啊,四哥咱得走快点儿,要不然就得被汗阿玛他们甩开一大截路了。”
胤禛被大哥和四妹一左一右地拽着,脸上尽是为难之色,抿了抿薄唇像是要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没能说出话,沉默地被胤禔和恪靖一路拽着出了乾清宫正殿。
站在兄妹身后的梁九功,则将四阿哥眼中的纠结尽收眼底,不禁摇头叹了口气,忙也迈开步子跟上已经走出大厅的个小主子。
看到大阿哥和恪靖公主拉着四阿哥往西侧门走,四阿哥的步伐越来越沉重。
身为皇上的心腹太监,梁九功的心思向来细腻,对于四阿哥此时心中的想法再清楚不过了。
四阿哥本就是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在此次疫病中,宫里宫外这么多人全都直接或者间接因为乌雅氏而丧命,自己的七个弟弟更是被害的差点儿丢掉性命,四阿哥在怨恨乌雅氏的同时,肯定也有些迁怒身上流着乌雅一族鲜血的自己,故而如今觉得没脸面去见皇贵妃、安妃、宜妃、宣嫔等人,对储秀宫也产生了“近乡情怯”的感觉。
唉!
梁九功正这般想着,果然下一瞬他就瞧见个走在他前面的小主子,沿着青石板宫道走到永寿宫的墙角拐弯处就停下脚步争执了起来。
他忙快步上前就看到大阿哥拧着浓眉,万分不解地看着四阿哥道:
“小四,爷都不知道你咋想的,储秀宫不解封的时候,你整日魂不守舍的,如今好不容易宫门打开了,你咋不想去了呢”
“大哥,我不是不想去。”
胤禛的面容变得稍稍有些白,像是一只咬坏家具被主人训斥的小狗般,丧气的耷拉下脑袋,眼神游移,垂在身侧的两只手无意识地扣着自己身上的月牙白冬袍。
站在胤禔身旁的恪靖也是一脸莫名地看着自己四哥,她比胤禛小半岁,如果不是这次乌雅氏的事情闹得太大,将卧床养病的太皇太后也给惊动了,她都不知道自己四哥其实是皇贵妃的养子。
看到一向自信活泼,还有些小暴脾气的四哥,如今一朝变得畏手畏脚,整个人看起来也有些阴霾,她不禁用贝齿咬了咬下唇,用右手拽了拽身旁大哥的藏青色冬袍,示意自己大哥别再说话了。
话都还没说完的胤禔,感受到四妹拽他冬袍的动作,他困惑地扭头看自己四妹,瞧见恪靖对着他抿嘴噤声的动作,胤禔的浓眉皱得更厉害了。
梁九功找准机会,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兄弟一米远的地方,微微俯身打圆场道:
“四阿哥,据奴才所知,当初跟着你一块儿从储秀宫里搬到南所的李嬷嬷和宫女立夏,最早的时候是皇贵妃从永和宫偏殿调到储秀宫办差的。”
“他俩是打你从娘胎落地的时候就在一旁照顾你了。”
胤禛闻言猛地抬起了头,细长的丹凤眼都不禁瞪大了。
他听懂梁九功的言外之意了,李嬷嬷和立夏最早的时候是乌雅氏的人。
从他记事起李嬷嬷和立夏姐姐就跟在他身边了,没想到她俩竟然是与自己一同挪到储秀宫居住的。
看到四阿哥眼底的吃惊,梁九功又乐呵呵地笑道:
“她俩对于当年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甚至比皇贵妃还要了解乌雅氏,四阿哥若是有想问的事情,可以去问问她们俩,您和皇贵妃成为母子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有困惑尽早搞明白,千万莫要在心中留下嫌隙啊。”
“嗯,多谢梁公公,我明白了。”
胤禛冲着梁九功拱了拱手,梁九功忙笑着身子一移,避开了。
“不是,这都说得什么和什么啊。”
在胤禔的粗神经看来,乌雅氏的尸首估计在乱葬岗中都找不到了,如今梁九功说这些话是想要干什么啊,大喜的日子里提起乌雅氏这个毒妇,呸!真是晦气!
一出生就丧母的恪靖则不由眨了眨眼睛,心中猜到八成他四哥是准备去向李嬷嬷和白露问清楚当年他之所以被皇贵妃抱养的原因,亲生母亲即便再不堪,身为儿子也得搞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变成皇贵妃养子的吧只有把当年的事情搞清楚了,想必四哥才能彻底将乌雅氏带给他的阴影抛开吧
恪靖正这般想着,就看到他们四哥冲着自己和大哥匆匆留下一句“大哥,四妹妹,你们先去找额娘吧,我回趟南所。”
话音刚落,他就调转过身子快跑着往南所的方向去了。
“不,小四,这。”
胤禔指了指跑开的胤禛,又转头看了看自己一副明悟的四妹妹,最后将目光给移到了说话最多的梁九功身上。
梁九功冲着大阿哥温和一笑,他也明白大阿哥总爱思路跑偏,日常和大家都不在一个点儿上,也没再多说别的,只是伸出胳膊指着北面的储秀宫道:
\大阿哥,四公主,咱赶紧去皇贵妃那里吧,兴许皇上和太子殿下已经走到了呢。\
胤禔不死心地又往南瞅了一眼胤禛,看到胤禛已经跑到转弯的地方,往东跑了。
他才点了点头又跟着四妹和梁九功一道继续往北走了。
……
南所——四阿哥分到的院子里。
李嬷嬷和宫女立夏正忙碌地指挥着宫人们拿着烈酒给门框、窗户消毒。
苏培盛将关在房间里好久的白毛小京巴给放了出来。
白毛小京巴是当时随着胤禛搬家,一块儿从储秀宫中搬到南所的。
往日里它在这儿活得就像个狗大爷一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因为此番疫病被苏培盛关在了屋子里,连着近十天都没有外出遛弯的机会,可是把它给闷坏了。
一朝重获自由,小京巴立刻撒欢儿似的在前院的青石板地面上蹦跶着,绕着李嬷嬷和立夏兜圈圈。
李嬷嬷手中端着个铜盆,铜盆里面的温水里放了不少的烈酒,她左手端着盆,右手撩拨着铜盆里的酒水往前院各处洒,头也不扭地对着身旁的宫女立夏笑道:
“老天爷保佑啊,这场灾祸总算是过去了。”
立夏手中同样端着个铜盆,将挡在她面前的小京巴轻轻地用脚拨开,让它跑去一旁玩耍,脸上也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笑容,欣喜道:
“是啊,听说储秀宫今早已经解封了,想来四阿哥现在已经收到消息和皇上一块儿赶过去了。”
“这宫里都这么长的时间没有出过天花了,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杀千刀的把天花给带进宫里了。”
被困在南所,消息闭塞的李嬷嬷咬着牙齿恨恨道。
立夏也跟着点头附和。
恰在这时小京巴敏锐地闻到了铲屎官的气味,宛如黑珍珠的狗狗眼瞬间就亮了起来,“汪汪汪汪汪——”,撒欢似的屁颠屁颠地撒开四条腿往院门口跑。
立夏和李嬷嬷听到狗叫声后,纳闷地扭头往门口看,入眼就看到跑出一脑门的细汗、脸色发红、嘴里喘着粗气的四阿哥迈过门槛跑了进来。
小京巴欢叫、蹦跶着要让铲屎官给它顺毛,胤禛也顾不上搭理自己的爱犬,瞧见站在院子中央的李嬷嬷和立夏后,立刻步并两步地冲到她俩面前。
李嬷嬷和立夏这个时间点儿看到四阿哥也很震惊,不明白四阿哥为何不去储秀宫,反而跑来了南所。
胤禛的嗓子跑得发干,上半身微俯,双手按着自己膝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看着李嬷嬷和立夏,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润了润喉咙出声道:
“嬷嬷,立夏姐姐,我,我当年为何会被额娘从永和宫偏殿抱到储秀宫抚养。”
看到四阿哥这般着急,李嬷嬷和立夏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儿了呢,哪成想竟听到了这种话,并肩站在一块儿的两个女人瞬间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哐当!”
“砰!”
连着两声清脆之脆音响起,铜盆脱了手,里面掺有烈酒的温水洒了一地。
正带着太监们在后院绕着墙根洒生石灰消毒的苏培盛,听到前院传来的狗吠声和铜盆落地声,忙不迭地跑到前院,入眼就看到李嬷嬷和立夏脸色发白,嘴唇颤抖地瞧着四阿哥。
四阿哥脸上的神情也颇为复杂。
他不由纳闷极了,正准备抬脚往自个主子身边去。
李嬷嬷的眼角余光看到正在拿着大扫帚清扫院子的宫人们都有意无意地朝着自己这边看了过来。
她吞了吞口水,强自压下心头上的慌乱,拉起面前胤禛的胳膊就转身带着他往大厅里走。
胤禛抿了抿薄唇,眼中滑过一抹黯然,顺势抬腿跟了上去。
苏培盛不解地小跑上前,微微拧眉看着脸上慌乱之情掩也掩不住的立夏,担忧地小声叫了一句:
“立夏姐姐,可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立夏闻声回过神来,勉强对着苏培盛挤出一抹笑容道:
“没事儿,你先去忙吧。”
说完这话,她也忙转身跟上了四阿哥和李嬷嬷的步子,快步往大厅里走。
苏培盛看到人反常的样子,直觉里面必定有事儿。
但他很明白自己如今所处的位置,不管是资历还是年龄,都远远到不了像储秀宫的张天喜公公那般,让主子委以重任的地步。
他识相地没去多问,而是又带着宫人们继续给四阿哥的住所进行全面消毒了。
李嬷嬷进入大厅后又步履不停地带着胤禛走到了他的屋子里。
屋子里面挂满了这些年四阿哥的油画全身像,全都用玻璃和上好的木料做成边框给装裱了起来。
其中最显眼的两幅画就一左一右地挂在北墙的雕花窗户旁,左边的画是一岁出头的四阿哥穿着荷花装,脸色臭臭的与眉开眼笑的四公主在慈宁宫的合像。
右边的那幅则是六岁多剃完头不久的胤禛,头上戴着他被染成金色的卷发套,身上穿着他额娘让人给他做的西洋装,右手高高举着一把叉子,英勇地效仿武松进山打虎的场面,比起那幅荷花像上满脸不情愿的样子,这幅“洋装打虎”画里的胤禛可是浑身上下冒着喜悦的泡泡,连细长的丹凤眼里都是满满的笑意。
看到这些画,想起幼时在储秀宫的幸福生活,胤禛的丹凤眼里快速滑过一抹水光。
李嬷嬷显然没有看到四阿哥的沮丧,她此时满脑子都想得是:
四阿哥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身世呢乌雅氏那毒女人莫不是又做什么幺蛾子了皇贵妃究竟知不知道四阿哥已经知晓自己不是她亲生孩子的事情了呢
念头又多又急好似长潮的海水般全部涌上来,把李嬷嬷的脑袋都给搞得有些混乱了。
等立夏掀开棉门帘看到站在房间中央面对面却不吭声的一主一仆后,她咬了咬下唇,还是几步走上前,对着胤禛微微俯身道:
“四阿哥,您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听到立夏的问话,李嬷嬷也将视线转到了胤禛的脸上。
胤禛狠狠攥了攥垂在身侧的两个拳头,修剪圆润的干净指甲都险些将他的手掌心给掐破了,他既难堪又愤恨又悲伤地言简意赅道:
“乌雅氏怨恨汗阿玛对她抄家灭族的事情,背地里悄悄和隐藏在宫里的白莲教余孽勾结到了一起,宫里这场疫病,就是他们在背后捣鼓出来的。“
“乌雅氏,乌雅氏还是其中的主谋,事情败露后,她当着汗阿玛的面在景祺阁自|裁伏诛之时,我也在场,我那天才知道,她竟然是我的生母,我,我是被额娘给抱养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