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功在脑海中回想着景贵妃今天上午在乾清宫正殿里所说的话,背着双手悠哉游哉地走在他前方约莫两米远的康熙则是饶有兴致地抬头瞥了一眼夜空中高高悬挂着的圆润皎洁明月,感受着从东面宫道吹拂过来的秋夜凉风,他用背在身后的左手摩挲转动着右手大拇指上戴着的帝王绿玉扳指,缠缠绕绕的思绪宛如一缕轻薄的膳房炊烟般悠悠地飘回了六年前的中秋佳节。
那时发妻芳怡刚刚仙逝一年多,因为保成无人照顾,皇玛嬷说需要找个赫舍里家的丫头进宫看顾她剩下的唯一小嫡曾孙,派桂嬷嬷动用宫外的人脉私下里仔细地调查了一番后,把他喊到慈宁宫里当面给他推荐了年龄正好合适的二格格赫舍里·晴嫣,他和皇玛嬷刚刚因为撤藩意见不和,闹了个极大的不愉快,被南方的军事折子给烦的焦头烂额的他甫一听到这个提议就坚决地排除、反对。
康熙十二年时,南面乱了,当自己雄心勃勃地宣布要撤三藩时,连尚未被自己重用过的纳兰明珠都能旗帜鲜明地和富察米思翰站在一块儿支持自己,而在擒鳌拜期间帮了自己很大的忙,已经被他重用了好几年的索额图竟然像个憨货似的,公然在朝堂上跳出来和自己唱反调不说,还嚷嚷着要诛杀同意撤藩的官员,把自己气得险些倒栽葱地从龙椅上翻下来。
谁知才过了两年,到康熙十四年,他的皇玛嬷就开口让索额图唯一的嫡女入宫伴驾,有这个快把他气死的老匹夫在前,怎么能够使自己对老匹夫的女儿放心呢?
他看见皇玛嬷的调查折子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小赫舍里氏和索额图父女情深”,这是小赫舍里氏的幸运,却是他最为不喜的点儿。
因为不喜欢野心勃勃、到关键时候犯傻的索额图,连带着他对小赫舍里氏也喜欢不起来,即便她和佟玉柔一样都是自己的表妹,但是对于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表妹佟玉柔他可以做到怜惜宠爱,可小赫舍里氏却令自己怎么都不能付诸信任,生怕她会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里,偷偷地把自己的宝贝儿子给暗中笼络住了,有朝一日保成不能成长为优秀的大清储君,反而会被索额图拿捏在手里变成为赫舍里一族谋权谋利的傀儡太子了!
他想的那么多,考虑的那么深,计较的那么细,谁成想世间的造化竟然这般弄人,一晃眼已经有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宛如流沙般从指缝间溜走了,在他心里一直温柔善良、好似纯洁百合花的玉柔表妹,日益陌生,变成动不动就会歇斯底里、情绪失控地乱砸东西、打骂宫人,心心念念着想当额娘却偷偷磋磨他儿子来出自己的气,被这后宫里的人和事磨得面目全非。
相反虎了吧唧、没有半分大家闺秀该有的温婉样儿的小赫舍里氏却把保成教导的那般好,还能够毫无芥蒂地将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小四视如己出,抛开血缘关系和母子身份不谈,甚至就连憨直的保清也享受过她的庇护,被救了三次命,把她当成半个额娘看待,性子缺乏安全感的小女儿恪靖也是整天开口、闭口的景娘娘……
这让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是当初眼瞎了,差点儿错过了一个极好的女人,若是时光倒流回六年前,皇玛嬷真的拗不过自己,最后妥协应允了他的话,打消让赫舍里·晴嫣入宫的想法,而是耐心地等上几年,待发妻的庶妹、和一母同胞的嫡妹长的稍微大点儿后,从她们两个人中挑选一个入宫待年。
或许很多东西都开始在那一年的中秋节完完全全地错过去了,保清、佛拉娜和大侄女穆尔登格很有可能会在康熙十四年的冬日荷花池里溺水身亡,保成在最需要额娘关怀的幼小年龄段里身旁没有靠谱的女性长辈引导陪伴,性子会变得敏感、缺失安全感,而他被白莲教余孽绑架、命悬一线时,也会面对生死难料的局面,或许此时能不能好好地站在这青石板上惬意地享受清风、欣赏明月都是不确定的事情了……
老一辈们说的“贤妻”旺三代,确实是一句佳话。
倘若没有皇玛嬷一直在背后苦苦支撑、周旋,大清入关后汗阿玛能不能坐上皇位他不确定,但是自己必然是没有今日的,而小赫舍里氏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也和皇玛嬷的功劳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他不能说清楚自己眼下究竟对这个女人是什么心思,可有一点儿他很确定,当他烦躁时,第一反应就想到去北面的储秀宫转转,看见小赫舍里氏这个女人就会令他很安心……
夜风吹得他的头脑异常清醒,待将纷乱的思绪都给捋顺后,康熙停止转动玉扳指,而是曲起左手的手指轻敲了几下玉扳指,将心里面那个琢磨了大半年的决定也给做了出来。
此时主仆二人刚好前后脚地迈腿进入了乾清宫的西侧门,康熙就转过头对着紧跟在身后的梁九功低声吩咐道
“梁九功,等明个儿你去收集一下这京城中家族显赫的、亦或是出身三品大员之家的小姑娘们的信息,年龄就定成三岁以上的,把嫡庶标清楚,整理成一份折子给朕写出来。”
“是,奴才遵旨。”
梁九功闻言,眼中随即滑过一丝笑意,忙恭敬地俯了俯身,在心里捏着嗓子高声呐喊着啊!杂家就知道,只要是贵妃娘娘的提议,皇上基本上都会同意的!
还没等梁九功因为猜中了皇上的心思,脸上再度准备挂起他标志性的和煦笑容时,就听到走在斜前方的皇上又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