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7章人事代谢
送走了陈太监后,赵志皋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文渊阁中堂里,看着靠墙摆设的至圣先师牌位,感到了孤独。
他忍不住吟出了一首诗,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赵志皋还想起了六年前的那个夏秋之交,自己还在南京国子监坐冷板凳,品级也只有五品。
一个虎背熊腰的雄壮巨汉走进了自己的公房,懒洋洋的对自己说:“老头!我看你骨骼清奇,有首辅之姿,以后要不要跟我混?”
三年又三年,人生能有几个六年?但却能从五品冷板凳升到首辅,完成官场升级的奇幻之旅。
事先又有谁能想到,自己竟然可以六十七岁入阁,六十八岁当首辅?话说回来,他赵志皋现在确实应该算是首辅了吧?赵四晋级为赵大了吧?毕竟内阁大学士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首辅不可能是别人了。
就算来了新人,那名份上也不可能越过自己,排到前面去。
按照内阁制度,大学士的位次是以先后顺序而定的,先入阁的就排在前面,后入阁的排在后面。
有时候出现首辅弱势,次辅或者三辅强势的情况,那就是因为首辅只是入阁早,其实威望不足的缘故。
但就算威望不足,可是在制度安排下,仅凭入阁时间早也能当首辅。
确定了首辅身份后,赵志皋又开始患得患失起来。
这次一下子从四辅蹿升到首辅,是不是过于激进冒险了?
自己才在朝廷呆了几年,根基也没那么厚实,怎么就没忍住当首辅的诱惑呢?会不会过犹不及、德不配位,遭到反噬?
胡思乱想了好半天,赵志皋忽然用力的站了起来,对着门外吼道:“把今日奏疏都拿过来!”
他不用看就知道,门外肯定有一堆中书舍人守着自己,因为如今内阁只有他能发号施令了,当然也只有自己能审阅奏疏了。
赵首辅决定用繁忙的工作来麻痹自己,将自己从患得患失的胡思乱想中解脱出来。
如果说首辅、次辅辞官已经酝酿了好几天,所有人都已经有心理准备的话,三辅王家屏的辞官就堪称晴天一声霹雳。
那张直指天子的揭帖才发出了两天,所有人还在兴致勃勃的议论时,三辅王家屏就闪电般认罪辞官了。
在整个京师官场的懵逼中,一场掀开新时代序幕的大戏突然就直接上演大结局。
中外为之而震惊,几天前还是赵四的老头子,一眨眼就成赵大了。这变身也太快了,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
各部院寺监的官员们很难想象得到,一直唯唯诺诺、老实巴交混日子的赵老头也能当上首辅,这个世界仿佛忽然就很不真实了。
虽然说“人事有代谢”是古今常理,内阁班子总是要换人的,但申时行、王锡爵、王家屏三人的平均年龄只有五十六岁,对于大学士职位来说可谓正当壮年。
结果现在三个壮年走了,内阁就剩了个六十八岁半截身子入土的赵老头谁家换代是越换越老的?
到底凭什么?就凭林九元一直扶持赵老头吗?但林九元如今人都不在京师,还能进行操作?又过一日,皇帝下旨对赵老头进行晋升,从吏部侍郎(虚)、东阁大学士升为太子太傅、吏部尚书(虚)、文华殿大学士,入直文渊阁和预机务不变。
于是众官员又意识到,原来赵老头的品级还只是三品,去年入阁后无功无过的一直没动。
然后众官员终于不得不确认,赵老头啊不,赵阁老大约真的要当首辅了。
这次晋升的目的很明显,就是为了让赵阁老的正式官职能匹配首辅地位。
不然首辅是个连宫保都没有的侍郎官衔,会被天下人笑话朝廷无人。
到了这个地步,官员们心理上也不得不接受大明一号文臣换成赵志皋这个现实。
在赵府门前,也出现了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现象,但赵首辅并不开门见客。
在接到晋升圣旨的当晚,赵首辅只和更新社的同志们秘密聚会,这是态度问题。
虽然林九元不在京师,但更新社就是林九元的精神投影,就是林九元的耳目。
聚会地点在灵济宫西跨院,当赵首辅抵达的时候,其他十来人已经先到了。
吏部文选司员外郎王象蒙率先叫道:“祝贺赵前辈喜提首辅,愿你的未来一路长红!”
吏部考功司主事陈允坚紧随其后叫道:“赵前辈加入更新社六年,通过社团的大力扶持,终于喜提首辅!”
最后其他人一起叫道:“左手社团,右手政坛,社团政坛两不误!”
六十八岁的赵老头尴尬的想掩面而走,他很不明白,林九元为什么一定要坚持执行这么尴尬幼稚的内部礼仪。
好容易熬过见面礼后,翰林院庶吉士董其昌叫道:“有请赵前辈讲几句!”
赵志皋坐在正中,直接开口道:“林九元教导过,矛盾有两个特点,一是始终存在,二是不停的变化。
故而我等要时时刻刻居安思危,得势时也不能掉以轻心,而且还要准备迎接新的问题!
如今内阁空虚,需要补充两到三名阁臣,另外礼部尚书也空缺。
面对这个形势,我们应该怎么办?这就是我们当前面临的最重大问题!”
众人面面相觑后,不知该说什么好。
在别的问题上,林泰来或许还能征求他们的意见;但是在人事问题上,自称善于识人的林泰来向来独断专行。
所以他们也习惯了听从林泰来安排,可是林泰来现在又不在京师。
面对如此重大的人事部署,没有林泰来就好像缺了主心骨。
另一个翰林院庶吉士周应秋开口道:“九元兄早就预见到,冬至日之前朝廷必定剧烈震荡。
但是林九元仍然离开京师,返回苏州探亲,似乎没太把这次事情放在心上。
这足以说明,林九元心里可能根本不在意这次人事部署,或者说不认为有多么重要,让我们随便搞也无所谓。”
那么问题来了,面对两三个大学士和一个礼部尚书的空缺,真的可以随便对待吗?
众人细想了一下后,发现确实可以等闲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