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箫回到了民宿。
七月的赤水,正值雨季。回来的路上,又是淅淅沥沥的雨。
黎箫有些发热,蚊子却不肯放过他,嗡嗡地在眼前晃。
柳歌伶给他发来了微信,“你妈妈来我家了,一直和我妈念叨你性子野、叛逆,也不知道将来谁能降伏你。还和我妈说,你再不回去,他们要杀过去找你了。”
黎箫脑海里想到了竺笙。再拍一些竺笙竹上舞的视频,就够剪辑一个微纪录片了。网友的直播呼唤,算了,管他呢。他在对话框里输入:“快了,再过两天去机场接我。”
微信嘟嘟,又有新消息,“话说,那个竹漂美人联系方式能给我吗?我十分迫切想和她来个云端对话。我坚信不疑,她会是我的缪斯。”
已经得到了竺笙号码的黎箫,发出了一条微信,“明天可以拍摄吗?我那天看你练一字马,舞蹈加独竹漂,非常惊艳。”
竺笙很快回了他信息:“明天不成,我有安排了。”
既然也拍不成,黎箫想想也不错,正好给自己放个假,把这该死的感冒治一治。
只是,他没想到会在医院再次偶遇竺笙。
赤水市第一医院,神经科诊室里,竺笙紧张地捏着手指,眼神飘忽到医生的诊断单上,却又不敢看。“医生,我奶奶怎么样?”
医生四十多岁,戴着眼镜,往鼻梁上推了一下。“我们怀疑,是阿尔兹海默症。最好是去大医院复诊一下,筑城或者干脆去帝都,那的医院比较权威。”
大城市的大医院,挂号多难啊。而且竺笙现在的条件,实在是力不从心。“有哪些禁忌或者需要注意的?”
“病症主要表现为记忆减退,对近来发生的事,遗忘突出,难以应付复杂的事情,未来可能还会面临时间和地点认知障碍。万幸的是,发现地比较早。”
竺笙想起之前奶奶采竹荪忘记了回家的路,做菜忘记了放盐,她当时就有一些不好的预感,但听医生下了判决书,还是忍不住内心抽痛。“医生,我奶奶还不到65岁,平时看起来好好的,怎么会……”
医生耐心解释:“因为咱们国家老龄化比较严重,基本25个家庭就会有一个阿尔茨海默病患者;你奶奶这种情况,属于早老性痴呆。一般治疗的话,分为药物治疗和精神治疗……”
从诊室出来,奶奶还等在门口,惶恐不安地迎上去,“笙笙啊,怎么样?”
竺笙挤出来一个勉强的笑容,故作轻松,“哦,没什么,主要是缺钙。奶奶你在这等一会,我去开点药,咱们就能回家了。”
奶奶识字不多,竺笙希望蒙混过关。
奶奶愁云惨淡的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容,“我就说了,我没事地。要买钙片咱们去镇上诊所就行,大医院东西都贵。”
竺笙别过头去,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太麻烦了,奶奶你在这等我,我去了。”
呜咽的声音被吞了下去,竺笙风一般消失在走廊尽头。她没有先付款,而是找了个atm机,将在学校时办的农行卡插进去,四位数的存款让她雪上加霜。
在大学四年,她基本都是全额奖学金,还会做一些兼职,没花家里的钱。但她读的毕竟是音乐艺术类院校,学费远高于普通大学。而今她刚毕业,银行卡空空也是正常的。
取出卡片,捏在掌心,竺笙打开手机,翻到通讯录,第二个名字——“a爸爸”。
犹豫了一会,深呼吸,她摁下拨通键。
嘟嘟之声响了很久,久到她想放弃时,电话被接通了,话筒里传出来的是疲惫的声音。
“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父亲?说吧,什么事?”
竺笙小时候想学舞蹈,遭到了父亲的强烈反对。父亲指着她的鼻子骂,“小姑娘家不学好,学那些搔首弄姿的动作有什么用?你文化课不错,为什么偏要学舞蹈?不要学你妈。”
竺笙五岁的时候,已经记事。偶尔听邻里乡亲说起,母亲跳进了赤水河里,没有找上来。
是怎样的绝望,会让一个人甘愿抛下那么小的孩子只身赴死呢?
竺笙知道妈妈喜欢舞蹈,她也是。她希望有一天,站上一个足够高的舞台,让妈妈看见,哪怕妈妈在地下。
泪水伴着钻心的往事,从眼眶冲出,就那么兵荒马乱,猝不及防。竺笙狠狠抹了一把,不想自己的哽咽让父亲察觉。“奶奶,生病了。”
她隐忍着,尽量用日常平顺的语气陈述。
沉默了几秒钟后,父亲那边似有微弱的叹息声,“知道了,我打给你。”
握着手机的手心,全是汗。她生怕再多说一句话,就会泄露自己的情绪。竺笙僵硬地手机放进包中。
幸好父亲没怀疑,也幸好他没有继续追问,不然她真的不确定,自己的蹩脚演技,会不会让父亲发现端倪。
工友宿舍里,竺春河活动了一下打了石膏的腿。
他在帝都找了份修地铁的活,前些日子不小心被砸伤了,工程队给了补贴,他基本治伤都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