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刘维宁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醒来时头痛欲裂,已记不清自己醉后说过些什么。
隐约之中,似乎还提到过“红毛夷”、“个旧营”之类的话,心中咄咄不安。
不过李忠良是朝廷命官,刘、李两家又是姻亲,想来对方不会做不利于刘家的事,应该没什么大碍,也就释然了。
哪知他回到琼州,到书房向刘履旋复命时,却发现对方脸色铁青,似乎极力压制着满腔怒气。
“父亲大人……”
“哼,你还认识为父?老夫没有你这种不孝之子。”
“这……父亲何出此言?”
“看看你这里两年干的好事,”一边说着,刘履旋从抽屉中拿出一沓稿纸、信函扔到案前,显然对此物极为厌恶。
刘维宁定睛一看,心中大呼糟糕,暗怪自己既然离家外出,怎么没把这些东西收好。
剧本原稿和近日改编的白话小说底稿被发现,难怪父亲会如此生气。
原来他祖父刘光斗虽是戏曲大家,父亲刘履旋对此道却极为不屑,认为唱戏、写小说都不是什么正途。
梨园行自古就是下九流,明代白话小说为了销量,又多写闺闱秘事,甚至直接写春宫的下流小说都有。比如说兰陵笑笑生的《金瓶梅》就是其代表作,被世人所不耻。
简而言之,喜欢这些东西已属于玩物丧志,自己亲自去干更是丢人之极。
所以刘维宁回到家后,简单提起从过军,却隐瞒了登台唱戏的经历,更没有提起写过什么剧本和小说。
如今稿件和约稿信函被发现,他没法再掩饰,只好极力辩解。
“当时个旧营被张勇、王屏藩围攻,正是危急关头。为了鼓舞士气,儿子只好抛头露面登台献艺,振奋军心,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而且一直都是用的化名‘刘学友’,不会有人能认出来。”
刘履旋冷笑道:“在军中唱就罢了,回到家你还写这些东西干什么?写小说能当官、搏名,还是发财?连一个铜板你都挣不了。”
“此乃安南报社的约稿,会发表在《安南消息》上,对鼓舞百姓大有裨益。”
“鼓舞百姓?鼓舞谁的百姓。莫要忘了,为父是大清的朝廷命官,你是大清的子民!”
说到此处,刘履旋已是怒不可遏,一掌拍到桌上,将小说底稿震落一地。
刘维宁方才一气之下将心里的话说出来,立时后悔不已,不知该如何把话接下去。
他默默捡起小说底稿,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问道:“日后战端再起,琼州府首当其冲,父亲认为可有必胜之把握?”
刘履旋冷冷道:“怎么,你在那边当了几天兵,回来就要当伪帝的说客了吗?”
“看看儿子带回来的报纸吧,如今大明治下吏治清明、商贸繁盛、军民一心,安南、云南莫不如此。这样的大明朝廷或会战败,却不会轻易灭亡。一旦天子率大军反扑,琼州府沦陷时,刘家可能善存?”
“为父看你是被伪帝蛊惑,猪油蒙心了。伪明再强,也是偏安一隅,大清富有全国,迟早能把明廷耗死。再说,报纸所言岂能轻信,维宁你真是糊涂啊!”
“《说苑》有云,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儿子在云南当矿工一年,从军半年,志灵城亦呆过一段时日,深知报纸所言不假。安南报社的总编是广东的翁山先生,此人你也是赏识的,当知他是严谨务实之人。”
刘履旋再度站起,刚想拍桌子,却发现对方的话似乎无从反驳。
良久,他颓然坐回椅子上,灰心道:“大明气数已尽,你不用再说了。从今天开始,禁止再与安南通信,禁止出家门半步,否则,休怪为父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