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缓缓合拢,李澈面上堆彻的笑意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轻松与自在。
他回了卧榻,曲肘斜倚在靠垫上,出神地望着窗外渊碧的梧江,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盏茶后,午时六刻,李澈长身而起,下了楼,结了帐,寻到徐掌柜,分说一句“今日不去栖凤阁了”,就出了青梧城外,回赶往宸虚。
他来时顺流而下,脚程极快,返途却是逆水行舟,费时良久,几近入夜,才抵至巅云峰山脚下。
也幸亏固北河江流湍急、白水涛涛,与长空皓月交相辉映,把周遭映得敞亮,否则根本就摸不清方向。
李澈手握符牌,认了个方向,操持着法舟,缓缓驶进了山脚西南面背水处,一口通道窄不过两人并行,内里却有五丈见方的穴洞。
此间地势内高外低,越往里,水位越浅,尽头处则有一名门中前辈,正盘膝而坐,闭目假寐。
他恍若感应到了李澈,眼皮微睁,手一挥,就将法舟牵引到了岸边停靠。
李澈下船,把符牌与印信轻放在旁侧的玉盘内,躬身作礼后,沿着一条石廊,穿行到了山体外的栈道上,再未多久,就回返至了自家洞府门外。
出乎意料的是,此时天色已晚,夜空中星罗棋布,正是宸虚门人习练功法的大好时机,他府外却有一人正候在那里。
此人约莫二十出头,长方脸,粗浓眉,五官生得豪气英挺,着一身藏青劲装,肌肉虬结,膀阔腰圆,正悬垂着双腿,随意地坐在栈道上,注目远眺。
听到动静,瞧见是李澈,他面露喜意,双掌猛地往地上一拍,整个人如同鱼跃一般,平地惊飞起,在空中一个跟斗,近到了李澈身前,瓮声瓮气地喊了句,“哥哥!”
……
这一声呼喊在高渺绝巅的夜里显得响亮异常。
李澈忍不住嘴角一抽,没好气道:“不是与你说了,不要再这么叫我。”
汉子“哈哈”笑了声,挠了挠头,没说什么,随他进了洞府。
此人名叫萧博易,别看他好似个江湖豪侠,虎背熊腰,轩昂魁梧,半年前与李澈初识时,可不是眼下这般模样。
彼时正值阳春三月,宸虚派在通明殿内对一众新入门的弟子讲授《星位小灵经》,当日传道完后,门中讲课前辈先行离去,只留下些弟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流心得。
李澈独自落在末座,体悟着这法门与伏罗派的差别,忽地,大殿另一端传来了几声争辩,随后就是其中一道声音一直在数落另一方。
李澈没有看热闹的心思,起身收拾收拾就要回府,不过因为通明殿乃是浮云观内主殿之一,端的弘大,他座位虽然靠后,却不在大殿门旁,临去时,须从方才争吵处经过。
这两方,喋喋不休的是一个锦衣华服、镶金戴玉的跋扈公子哥,另一人则是个背着书篓、涨红着脸的清瘦书生。
李澈无心一瞥,就顿住了脚步,却是这书生眉目极似他幼年为乞时的一个伙伴,不禁让他想起了些许往事。
也不知怎地,见那公子哥不停数落着后者一副书生扮相,不敬道门先人,方才混入宸虚没多久,本打算先低调行事的李澈一时没忍耐住,愤而替书生回呛道:
“这两者有一丝干系吗?
我听说浮云观内有一位前辈,早些年曾是一国上将军,入门后也还是与先前一般,狮盔银甲,青缨兽束,怎没瞧见你与他说去?”
当时话一出口,李澈就暗骂自己鲁莽。
不过好在他还算机敏,话音越说越响,引来了一名门中前辈,将在场之人通通教训了一顿,又喝令众人在自家府内禁闭三日,这才揭过了此事。
李澈本拟想,巅云峰上有弟子千余人,若非刻意,他与当日那几人往后照面的可能性极小,此事应是就如此作罢。
哪知一个月后,一名精瘦干练的男子便寻上他来。
此人眉目隐约让李澈觉得有些熟悉,不过他一时间倒也说不出个究竟,然而几句话下来后,李澈是真的被惊到了。
这男子赫然就是当日那个清瘦书生,唤作萧博易!
原来,那天通明殿内争执的事由,乃是《星位小灵经》上的一处要义,当时那锦衣公子哥一伙人正在交流讨论,但却有两种说法,一时间没个定论。
萧博易起初没有参与进去,但方才授课前辈讲解时,他却听得真切,甚而还从竹篓里取了纸笔,记下来了不少要点。
想着自己初入宗门,全新伊始,与同门打好关系总不会错,生性腼腆的他壮着胆,对那伙人轻声解释了一番。
谁料那带头公子哥见他一个麻衫书生也敢掺和进来,很是怒气,当即讥讽了他几句。
萧博易虽然腼腆,却也还有点性子,粗着脖子就争抢了一嘴。
奈何在呼噪强辩一事上,两人明显不在一个层次,没一会儿,后者就败下阵来。
萧博易当时已经有些蒙圈,若非后来李澈出言解围,他简直都不知该如何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