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太妃出身望族,其父祁衡曾任吏部侍郎,祖父祁庭轩也是当地文人的领袖。老人家很有识人之明,早就认定肃王是个有作为的,待承天之变之后,他便做主同意送孙女进宫选妃。
赵铮得位不正,正在发愁朝堂上的文官不好摆布,见祁庭轩的孙女也来选妃,当即便选中封了昭仪。那一年的祁太妃十六岁,正是花一样的年纪,有着花一样的容貌,而且知书达理,温柔得像一杯泉水,很得代宗的宠爱。
只是代宗太忙,因为信不过他手下那些阳奉阴违的大臣,他便有很多事情都要亲力亲为,三五天不回后宫也是常事。所以祁太妃直到二十岁上才得了一个女儿。女儿生的可爱,很讨赵铮欢心,于是下旨敕封她为长平公主。
只可惜小公主的身体不好,成天离不开汤药,可汤药又很苦,小公主自然很不喜欢,当时的太医陈瑞昭便把自己的女儿带进了宫里,让她跟长平公主作伴玩耍,也陪着公主一起吃药。
虽然长平公主比陈妃年长几岁,可两个小女孩很快就成了朋友,开开心心的长到了二八年华。陈妃长得越发可人,可长平公主却日渐消瘦,终于在花一般的年纪香消玉殒。
当时的赵铮正忙于北征,听闻噩耗也只是传了口信安慰祁妃,祁妃神伤了一阵子便心如死灰,只把陈瑞昭的女儿当成了寄托。
两个女人说起往事,言语间已经没了当年的悲伤,只是谈到早夭的长平公主的时候,还能看出那种抑制不住的思念。
江屿默不作声的看着两个女人互吐心事,心里却暗自琢磨,丧女之伤确实很痛,可随便一算,长平公主少说也死了三十年了,总不至于生出新的心结才对。
陈妃叹了口气:“这么多年您也该放下来,要是您总这样,姐姐在天上也难得安宁呀。”
祁太妃依旧盯着樱花树发呆:“我倒是不想难过,可他们要在长平的忌日开什么大典……别人可以载歌载舞,可我不能啊,要是连我都不在乎了,那长平不是太可怜了吗……”
老人的话无可辩驳。一个人,若是没人记得了,那才是真的死了。哪个母亲会忍心让自己的女儿死上两次呢。老太妃的内心之所以愤懑,也不过是因为皇帝选在长平公主忌日的那天举行丹成大典,或许还有对自己没有给女儿一个健康的身体的深深自责。
老人家不喜欢那么多人在女儿忌日那天欢庆,同时也夹杂着对皇帝的不满。可她一个太妃又能怎样的,还不是只能守着毓庆宫这一亩三分地稍作哀悼而已。
老太妃长长的吁了口气,似乎有些脱力的说道:“这皇宫就是个牢笼,真想出去看看。”
这种事情实属无奈,江屿也想不出言语去宽慰她。便要来笔纸写了一个纾解的方子递给了陈妃,同时示意他自己该回去了。
陈妃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向祁太妃说明之后便起身去送江屿。
在毓庆宫的宫门前,陈妃请江屿暂且留步,接着便有人送来了许多书册
“这些都是家父生前的笔记,留在宫里也是一堆废纸,我见您上次读的认真,不如索性就送给先生留作参考,还请你不要嫌弃。”
“怎么会!陈院正的笔记都是至宝,我欢喜还来不及!”
江屿一看,果然都是陈瑞昭留下的医书笔记,立时大喜过望,千恩万谢了一番之后便抱着笔记走了,回到咸福宫后便窝在房里研读了起来。
江屿有种见微知著的本领,只看笔记上端端正正的楷书和偶尔出现的黑墨疙瘩,便可见笔记的主人必定是个认真仔细的人。可这样的人也不是没有毛病,他们往往会很固执,不愿接受新的事物,这一点从他开方的习惯和用药的配伍上也看得出来。
只是太医接触的病患多为皇室,一连看了几个案例也都是些头疼脑热的寻常疾病,看得多了也就兴致索然,索性便翻到最后,入眼便是太子换颜的那一章节,江屿的精神不由一振,迫不及待地读了起来。
可读着读着,他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前面的医案记录的极为详实,从发病的原因、诊病的依据,到治疗的方案、药方药量乃至最后的结果一应俱全。即便只是阅读文字,也能大致体会到当日诊病时的心路历程。
而太子换颜这一段却不一样——既没有病因也没有后续,只把治疗的过程写得清清楚楚,笔记也就此中断,仿佛陈瑞昭的行医生涯就此结束。
他忽然想起,梁书确实说过陈瑞昭也是在咸平二年过世,而且对陈妃入宫也颇有微词,仿佛是走了谁的后门才破格入选,刚才在毓庆宫时他还在想,或许陈妃是走了祁太妃的门路才破格入选,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陈妃在福宁宫时身体孱弱,常用轮车代步,可到了毓庆宫这才不到两个月,不仅精神状态大不一样,甚至还能爬上墙头去够纸鸢,可见她在毓庆宫过得很好,老太妃当真把她视做骨肉。
那么问题来了,太妃刚刚还说这皇宫像个牢笼,如果她真把陈妃视做骨肉至亲的话,会忍心把陈妃弄进宫里来受苦吗?
而且陈妃母亲早亡,父亲死后便没了亲人,把这样无依无靠的女人进的宫来能有什么用处?
莫名的,他又想起祁太妃刚才说的——皇宫就是个牢笼,难道陈妃入宫真是一种变相的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