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赌坊大杀四方风头出尽的红衣女侠,“口舌至尊”“闭眼太岁”的同路人,她也毕竟是名少女。
夜深人静,终于能够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也褪去江湖人的身份,变回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是否人只有在这种寂寞的时候才属于自己,是否只有只属于自己的自己才是最容易被人忘却但又最重要的那个?
夏尝笑看着的是背对自己的藏真心,听着的是藏真心低声的抽泣,他脑中想着的却是自己过往的人生。
夏尝笑就在这时踏到了一棵枯草,就是这棵枯草发出了声比虫声更明显的响声。
夏尝笑浑没反应过来,天地间好像只有这轻轻一声是他切切实实存在的证据,他有一瞬间沉浸在这一声中。
藏真心却听到了这一声,她抹着眼边转头回来,看到是夏尝笑出来后好像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把脸转回去再抹掉剩下的泪痕。
夏尝笑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为这名被人看到哭相的少女出口掩饰一下,目光一抬,繁星的光辉给了他灵感。
“我喜欢看着星星入眠。”
夏尝笑用这句话来帮藏真心掩饰,尽可能摆出一副自己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
而且这一句话也算不上假话,“下下签”夏尝笑确实没有这样的爱好,但是这个晚上不妨有。如果有个男人看到女人强忍哭,那么无论你让他用什么来转换心情,他都是能真的很快喜欢上那样东西的。
藏真心已经收拾好仪容转过脸来,她开口便道:“夏大哥,让你见笑了。”
夏尝笑此时真的被星空吸引,心无旁骛,更不知道藏真心所指:“什么事情好笑?”
夏尝笑的表情依然冷峻,这倒是解了不少尴尬。
在夏尝笑看来,像藏真心这个年纪的少女,这时正该在深闺中入梦,藏真心能够走出深闺,在这个秋夜潜进这阵寒风之中,就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情。
藏真心为了自己偷偷哭泣而羞,夏尝笑完全不能理解。
藏真心的话接不下去,夏尝笑自己开口,开始说起自己想说的话:“这一次是我第一次和老孙一起出任务,在这之前我虽然听说过这个人,完全没有想到过会是这个样子。
我以为‘摘星楼’的杀手都是一个模样,无非学得更像我师父一点,或者学得更加不像我师父的区别。
老孙是个例外。
他只有那份不正经能让我想起师父,可我师父虽然嬉皮笑脸,其实是掩饰他的恐惧之心,而老孙虽然说得都是不正经的浑话,却句句出自他的狼心狗肺,毫无一丝虚假。”
藏真心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夏尝笑开始感慨起这个,不过深入这个话题好像她自己也能真的把不安和害怕抛之脑后,于是她也参与起来,主动发问:“……夏大哥的师父?”
夏尝笑道:“不错,我的师父。我师父是名杀手,他总是嬉皮笑脸,然后骤起出手心狠手辣的手段杀了目标。
我一度很崇拜他,直到我真的跟他学艺,才发现他的嬉皮笑脸是要掩饰自己的紧张和不安,每次杀人之后他不止要大醉一场,还要找个角落缩起来几个时辰。
当我和他要加入‘摘星楼’的时候,摘星楼无傲殿的金殿主说我们师徒两个只有死掉一个,剩下那个才能加入。
师父很快便用他那套铁拐功夫趁我不备攻我的死角,那一天师父的脸上没有笑,而我最后没有死。”
夏尝笑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他终于明白自己的症结在哪里,也开始了解为什么金殿主会突发奇想让他和“三悟心猿”共事。
“下下签”夏尝笑在“摘星楼”虽然表现不凡,甚至以其师“寒风铁拐”的铁拐功夫为基自创了一套剑法,却是一个心死了的杀手。
在加入“摘星楼”,成就了杀手生涯第一个高峰的时候,夏尝笑对于杀手这个行业的热心就已经死了。
所以一直坚持时时摆着冷峻表情的夏尝笑,只是创造了一种有别于他师父的风格,强行让自己把事业继续下去。
藏真心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确实是因为同伴都不在身边,前途未卜所以才跑出来哭泣发泄。
原来自己的行为却根本不必看做羞耻,冷峻而专业的杀手“下下签”夏尝笑也有不输给她不安的迷茫。
两人就在风里这么静静地立了一会儿,藏真心先抬起头来:“太阳出来后,我就一定要尝试把秦隽他们捞出来,一次不行,我就等第二个升起来的太阳。”
夏尝笑虽没看着她,却露出点笑容来。
“三悟心猿”孙游者说得没错,夏尝笑生得本就不错,如果笑起来确实是有些别样的魅力的。
他只是很久没笑了。
伴着这笑,他似乎是对藏真心,又似乎不是对藏真心道:“直到完成任务为止,我也会设法重新爱上这一行。”
这两人虽然说得驴唇不对马嘴,却好像意思合得起来,两人互相点头认可了对方的心志。
偷偷爬起来看两人搞什么名堂的雷子辰完全没听懂这俩人话头是怎么一转再转的,只是看着这种好像是莫名其妙两人重新在半夜振作的氛围,他又摸到了身边的酒。
就着秋风,干杯。
太阳出来的时候,只有雷子辰一个人没醒,不过该说的都已经说好,他醒不醒得了也就不构成任何问题。
藏真心和夏尝笑于是带着比之前更足的信心返回了庐江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