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尚高,虫鸣悠悠,庆家庄的伙房升起袅袅炊烟。
大荣朝边患时乱,扬州地界又曾为涝灾肆虐,民间存量怎么也算不上能用个多字来形容。
是以淮扬鱼米之乡,也行起欲界其余地方作风,行朝踊两食,朝食一般设在卯时前后,方便各处衙门街市商户点卯。
而踊食则在寅时三刻左右,用完踊食,晚上早些歇息便又能扛到第二日点卯。
这就是穷苦人的生活,大户却总是一日不止两顿的。
此时刚到丑时,庆家庄此时开伙,自然是因为晚上还会有一顿。
至少一顿。
这丑时的一顿,倒是庆家主母定下的规矩,家丁伙夫并不随这一顿,只是这顿剩得多了,这些下人也便有了加餐之虞。
是以到了这顿,庆家庄上下齐力忙活,定要把这一顿丰盛地操持起来,弄得主家吃都吃不下,大伙儿便在朝、踊两餐之外便可饱足。
陈至在前,后面随着张梦铃、耿按琴、罗初柔、程绘灵和其余十五名画屏门女徒,一行人就在这时候直直闯入庆家庄里。
本有两个家丁要拦,只是管家既认出了张梦铃,又见来者多数佩剑,自然先去叫了主人。
主人尚未出来,这行来人已经占据院子,摆出一副主人模样,无视众多家仆侧目。
庆家庄上下连带家丁四十多口,院子便有半亩地之大。
“系铃名剑”张梦铃既然给认了出来,陈至相信很快至少有两个要找的人马上就会亲自出面,省去所有的麻烦。
一个势必是家中主人,在背后做定了那次“义捐”的计划,见有人追究必要出来亲眼看到善后。
而且陈至相信这个善后,一定是要设法料理画屏门这种小门派的后事,这在这庆家主人的心里才算是唯一的了事办法。
另一个则是出面之人,“义捐”那笔纪录上写明认捐者是庆家主母庆李氏,这女人无论如何也要出面,试图再把画屏门的人连哄带骗,要她们认吞这笔挂账的“义捐”不必交付。
陈至相信,这个庆家主母一定会咬死“义捐”之“义”,把“认捐”那个“认”讲得一文不值。
这庆家这笔“义捐”,形式上是看准画屏门没甚势力,行径本质和秦隽会做的“牵盘子”其实不过一个路数。
和秦隽不同,秦隽把“牵盘子”作为一种娱乐,这户人家真和生计结合起来。
人的小聪明一旦用多,就往往把自己的小聪明当成大智慧,从此失去分寸。
从这个角度来说,就算陈至今天不整出这出,带着画屏门的人就这笔“认捐”来追究,改日这户人家也不过是去碰个别的钉子罢了。
陈至的猜想并没有错,庆家主人、主母一起现身,跟着的仆人家丁护院自然也不少。
陈至带着画屏门人站在院子正中,陈至一人在前,手持画屏门账簿,正好和庆家主人对视。
庆家主人和庆家主母都肥胖得很,身材也都不高,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画屏门人由“闭眼太岁”带着上门,也可算是来势汹汹。
庆家主人庆凯眯着眼睛,笑得倒是和善:“原来是张掌门和诸位女侠……不止今日找我庆某,是有什么事情指教?”
庆家主母庆李氏双眼更细,装作打趣一推自己丈夫接道:“呔!一把年纪不知羞耻。
张掌门当然是找我这婆子的,干你什么事情?”
这两口子装作调笑,陈至眼睛虽然看上去像是始终“闭着”,却放不过庆凯一个眼神。
陈至自然知道已有家丁绕了过去,要把院子门阖了,好在必须“善后”之时能够“善了”此事。
画屏门众女徒中倒是有人看出这点,叽叽喳喳私下几句,陈至倒是完全不在意。
既然两边想到一处去,关门一事当然可以任由庆家代劳。
“系铃名剑”张梦铃早已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此时拱手作江湖礼开口道:“庆老爷,庆夫人,今日本门举派前来,乃是为了上月‘认捐’七百两实出三百两一事。
不瞒各位,本门有意在这位‘闭眼太岁’陈少侠的相帮之下,设立自己的产业。
是以今日看庆老爷能否将认捐的这笔补上,好作为兴业之资。”
张梦铃话一说完,“护铃双剑”夫妇两人一同拱手行江湖礼,倒是显得正式。
听得“闭眼太岁”这四个字,庆凯倒是看着陈至“哦”了好长一声,声调颇显恍然大悟。
庆李氏眼珠一转,扭捏走了两步,笑得两个眼挤到一处去:“张掌门,这话说得是说到哪里去了?
‘义捐’这个‘义’字本来就是讲明了出于义气相捐,本来就是自愿之事,只是短了银钱,事后这四百两补上我们家也一时吃不消。
对不住啊,如果张掌门不愿意挂账,就当我们只认捐了三百两,好么?”
来此路上陈至已经听过此事详细,张梦铃是认了对面“义捐”七百两,才答应也去帮庆家庄以武功威压那处和庆家经营的楼子在会稽城打对台的楼子。
说起那事时,张梦铃的认知仍是捣毁一处逼良为娼的楼子,认为这到底是好事。
耿按琴却早已知道,这事是非其实难查清楚,做这门买卖谁是可怜人可由不得不知内情的来评。
此时耿按琴知道自己需要开口,才好在陈至眼里留下印象,于是道:“庆夫人所言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