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片竹片以三阙文字写就,再以上、上中、下中、下四处两边孔洞穿过镶金丝的柔绳编连,竹片每片长半尺有余宽不足三寸,这就是“锋牒”的形制。
陈至拿到手里,立刻感觉到竹片的特殊,手刚触碰到,仿佛就置身于清凉竹林之中,隐约还能听得虫鸣之声。
陈至明白,这不是从龙虎山就是从昆仑山所占据的福地“秘境”中采得的奇特竹材所制,用这个法子根本无需担忧会被仿造。
竹片上的内容倒很简单,一阙写明“乾圣六年春,刀剑定鳌首”,一阙写明“凭此锋牒共襄盛会”,最后一阙则落款赐牒的组织“殊胜宗”。
等到黄昏之后,街上就再有了市井人声。
陈至所在的这处房屋归属“漱玉坊关家老号”一名掌柜名下,“玉市”出事便遭变卖,通明山庄账房托有来往的商户代为出面让变卖商户暂留空房。
陈至收好“锋牒”,带着斗笠从这房子虚掩的侧门走出,准备要在入夜后再离开吴关镇。
庄主凌泰安是少数几个知道通明山庄做出准备全貌的人,在他配合陈至下达的指示里,车马、衣装、房屋、线人,全给打散由不同人负责,任一关节都可壁虎断尾。
毕竟毫不夸张地说,通明山庄做出准备的时间最早可以追溯到第一次是非坪坪论是非之后,有充足的时间让每个环节变成理想的模样。
秦隽、“小老板”凌泰民被陈至所激到了吴关镇后意外遭受“薛冶一脉”的袭击,导致吴关镇血案只是加速了计划的首尾相合。
琅琊派再请到出身殊胜宗的疑似“如意斋”之人何语晶,也只需要调节一些计划的细节而已。
陈至把准备的内容告知秦隽、明庭、武景明三人时,对行事的办法之做了简单的交待:交付“锋牒”要由第二个下车之人进行,以及绑架人质的地点就会是三人分别“被绑”的地点。
关于地点的细节就交由最为熟悉吴关镇的武景明负责介绍给其他两人,而行事过程中关于管理人质和模糊玄衣卫、琅琊派认知的细节则全权交给秦隽把握。
所以陈至才会说这次要看秦隽的做法。
在陈至看来,秦隽有自己没有的优点。秦隽的眼光永远投向会让事情更好的方向,也会尽可能让相关所有人平安。
事情的重点已经在陈至手中,陈至戴着斗笠去找食肆用饭也没人会想到这个小子此刻怀揣“锋牒”,甫遭新事的吴关镇治安因有玄衣卫在还更加安分。
随着弯月隐约现在天边,就在这五月份最后一个晚上陈至所见《异日纬》谶言之中的“锋牒用窃”也已经达成了。
陈至默默离开吴关镇,选择尽量避开琅琊派范围的小道返回通明山庄。
他的脑中,想的是接下来局势的变化。
失去“锋牒”,琅琊派出局,“第四把火”的余温堪堪用尽,作为灰烬的玄衣卫尚在,展开不同局面。
琅琊派出局,那名颇会守成的何语晶也随之出局,再接下来就是“四动惊神”一旦选择“动”只能先惊动玄衣卫的处境。
通明山庄暂时安全无虞了。
天气好像也变得凉爽了?
不对!陈至警觉。
这是直觉带来的警示,自己眼睛的余光一定发现了什么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东西。
作为炼觉者,陈至在炼觉一途的资质上远超其他人,所以他才能仅靠对寻常的细节进行推断就进入炼觉一途初境“无微不至”的境界。
不同的人,对事件的关注本就不一样,是以陈至特地做下武景明先下车大叫尽可能吸引琅琊派的炼觉者,又用马车的继续奔走吸引玄衣卫或者继续追击马车者可能存在的炼觉者这层安排。
同样作为炼觉途初境“无微不至”境界,即使是不稳定的境界,“玉萧竹剑”章凡白在藏刀门事件中探查南信乡遗留痕迹时,所知不如陈至多也仅因为如此。
直觉的准确和精细程度来自信息,一般的炼觉者能把自己五感的信息作为依据,陈至却还能在此之外将自己进一步的推想同样作为依据得到更多直觉判断。
因为一般的炼觉者都只是具有身为武者的资质,陈至却同时具有稀世的阴谋家资质。
也正因为如此,在看到自己走着的山道前方出现一点古怪幽芒的时候,武者炼觉者最多会判断出此刻尚远,要再前进才能判断是否危险以及需要回避。
陈至却明白自己专门选择的道路已经在无人时行走无数遍,即使出现意外,也不该是有人特意来寻自己。
那一点幽芒的颜色十分熟悉,随着它的靠近越发熟悉,也进一步确定了陈至的猜想。
光芒仍在近百丈外,已经可以看清那淡青显紫的颜色。
陈至继续前行,虽然已知道这熟悉的颜色代表十足的危险,他却要印证一个更坏的可能是否成立。
青紫颜色已到了足够双方看清彼此的距离。
“颜色”的真相现身,那是一盏怪灯,提在一个陈至曾经见过的人手中。
“‘孤光一点荧’!”陈至叫破来人的身份。
武者的直觉没有告诉他必须要退的危险,阴谋家的直觉驱使陈至直面此人可能会坐实更加恐怖的事实。
那在青紫色灯火映照下也不显得恐怖的面孔,确实是曾在藏刀门修心殿前现身过的“薛冶一脉”成员“孤光一点荧”。
“再会了,‘闭眼太岁’!先前遭你戏耍,实在是领教。”提灯的“孤光一点荧”也作了招呼。
陈至的目光移到“孤光一点荧”的身边,陪同他而来的是个黑衣蒙面人。
这名黑衣蒙面人虽然和日间秦隽等人准备的装扮不同,不过同样严严实实甚至连头发也和面孔一并藏起,衣服看起来比陈至等人托通明山庄备下的一身更为崭新些。
“‘薛冶一脉’,是那位高人提前看破了我的手脚,告知你们在此等我?”
“‘闭眼太岁’,不要问我不能回答的问题。”“孤光一点荧”轻提手中怪灯,随口作答。
陈至接着眼皮没人能轻易看透,观察得更多是那名黑衣人,黑衣人的衣服同样是手工粗制,一身新就而成的衣裳显然就已经形同挑衅。
而让陈至看不透的是这人周身的武器,黑衣人既缠着锁链连着一口钢刀的“刀锁”,腰间两支好像是铁棒的东西外还栓了两口短刀,背上更是背了一口长剑。
陈至同样相信“孤光一点荧”此刻双手一定也缠着当时南信乡用过的那种奇怪手甲,只是目力有限需要靠近才能确定。
“那你们是为‘锋牒’而来咯?”陈至故作镇定,特意问道。
“孤光一点荧”则闻言哈哈大笑:“真是有趣,你果真问出‘那个人’所说过相同的问题,那我也用他为我备下的话回答你:不要明知故问!”
对方不是为了“锋牒”而来!最坏的可能性已经化为现实。
陈至扫视四周,四周的条件能否容许自己逃走?怕是不能。
“孤光一点荧”的实力不弱于临阵开悟的南信乡,就算那名“浪风范客”未必在场,也不要设想他那名黑衣帮手实力会弱比较好。
面对这样两个人,他逃不掉。
“既然不为‘锋牒’而来,那就是为我而来?”陈至决定用言辞打开缺口,寻找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