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皎洁而微弱,洒下之后,尽给长廊的灯火之光盖过。
长廊之上,只有一个人如同此间主人一般在这里站着。
这人四五十岁年纪,身着驼色衣裳,头戴大红色冠,虽然是个男的,但是面目无须。
他自然不是此间主人,最多只算个管家,他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这人就是太监常念恩,朝廷的人,江湖的气质。他比其他太监更不像太监,也是因为这一点。
大荣朝廷设天衡府制衡江湖势力,分为拱卫、平安两司,两司都有掌印太监,往往会有些江湖气。
可常怀恩不是天衡府任何一司的掌印太监,仍然比其他任何太监都更像江湖人。
皇宫之中,也说“常公恩仇必报”。
得到这个名声,因为常念恩确实与其他太监颇为不同。
常念恩的名字是自己改的,这点也和江湖人的脾气相像。他本姓戴,其父遭受冤狱牵连刑死,他被改姓为常自幼进宫。平宗皇帝为他父亲狱事平反,他便上书平宗皇帝要改名为“念恩”,恩赐准许。
现在平宗皇帝驾崩了,太子古怪死亡成为疑案,常怀恩留书一封自称告老,没等任何人允许就出宫遁世。
出宫之后他也没换下太监衣衫,一路在众目睽睽之下出现街市,雇佣车马径直大摇大摆来到道统“四山”中的龙虎山天师洞。
天师洞掌教“虎师”巴山无上师仍在昆仑山众妙门,代掌的天师洞门人不敢私自留客,推诿至极。
常怀恩自己来到天师洞的长廊上,向知客道人说了两点后就自己站立等待在此。
他要知客道人通传的话很简单,他相信知客道人转达时会一字不落。
“被怀疑和‘十日天下’有关的献药妖道李孜灼绝非道门中人。李孜灼既非主谋,也不是江湖中人,想要道统洗清嫌疑,关键却一定在江湖之中。”
这一席话两个观点,如果常太监仍掌印,近乎朝廷表态。
现在他已经交玺,说出的一切都只代表他自己。
知客道人虽然觉得莫名其妙,常太监也未述原因,知客道人却知道此人一定有关系重大的高论,立刻去转达原话。
知客道人再回时带来主事者,知客道人也没想到此人居然亲自出面会见。
天师洞代掌“回风舞柳”顾道人亲自来见常太监。
顾道人今年三十七岁,胡须留得颇长,他须发黑亮,道袍穿得松垮,没有一点仙风道骨的样子。
顾道人快步赶来,换上一席好客笑脸,开口便问:“常公来到我天师洞,不妨直说来意,天师洞没有怠慢的道理。”
常太监却好像早想到来的会是“回风舞柳”,神态自若,冷冷回道:“咱家需要天师洞护卫,你要亲自将咱家送去扬州,剩下的事,天师洞不用多理。”
知客道人暗恼此人太过无礼,看顾道人好像没生出脾气也不好自己先发作。
顾道人站定捋起胡须,皱眉道:“常公,这是什么道理?”
常太监平静回道:“天蕴顽云必要下雨,丈夫早死妻子给夫家逼得必改嫁,又哪有一分道理?”
顾道人道:“常公前面说的是天理,后面说的是人伦,虽然两者难以定论,分析起来总是有所道理。这和常公的要求又有什么干系?”
常太监道:“人说冥冥之中自有天理,纷纷之中自生人伦,道理就是任人摆布的定义。
如果天师洞要陷入道理,任人摆布,道门行将不存,咱家也当是白来。”
顾道人似乎明白要进入正题,不出一声等着常太监继续。
常太监继续道:“咱家不死,‘十日天下’和更早的事情真相不明,则道门平安,江湖稳定。咱家若死,灭道统者朝廷也,倾朝廷者国君也,逼国君者江湖也。
平宗皇帝若能英灵安息,欲界风波才能平息。”
顾道人认真思索,问道:“常公了然‘十日天下’真相?”
常太监答道:“在生,咱家对案子毫无头绪;死后不用一月,咱家对案子将会全盘清楚,并且将曾经参与过每一个细节。”
顾道人好像明白常太监一点意思了。
可他不能胡乱决定,于是提出最后一个问题:“常公自扬州入江湖办事,到底凭何底气?”
常念恩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起另外一件事:“咱家曾经听说江湖中有一个说法‘凶皇不摆驾,道主不当家’。
咱家很想试试,这句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如果这句话是真的……
……那区区江湖常怀恩拿得起,小小欲界常念恩放得下。”
顾道人正视面前之人,知道现在这不是太监,而是江湖人常念恩。
随后他露出比先前更灿烂的笑容,答应道:“好吧,常先生有此兴致,贫道奉陪一道,区区天师洞覆灭也罢。”
这算说得什么话?知客道人听得心惊,不敢向这两人任何一人追究查问。
可这师叔顾道人透露出的意思干系太大,他不得不插嘴问句:“常公……常公为何不觉得平宗皇帝之死和‘十日天下’或者正是因为冥冥之中自有天理?”
知客道人虽在江湖之中,江湖之中却也有常太监“恩仇必报”的名声,他猜测常太监是想查清两件大事的真相。
到了这一刻,常念恩才第一次说句针对知客道人的话,他说的话是一句劝诫。
“如果事实正是所谓天理,那你该期盼咱家查来查去到最后永远查不出真相来。不然这代表咱家有一天将会清楚明白,天居然敢拂了常念恩的意!”
知客道人给这份猖狂吓到,不敢再说,只想赶紧派人去昆仑山通报这事。
这事发生在陈至、凌绝、秦隽三人在平坡镇喝酒的那个晚上。
这个晚上,“回风舞柳”顾道人叛出天师洞师门,随着前掌玺太监常念恩失踪江湖,天师洞只知道这两人失踪前说过要去往扬州。
第二天午后的通明山庄大殿内堂里,凌绝的大哥凌泰安长长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