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入亥时正刻,帝都宇中城的内城中,路上已几无行人,宽阔规矩的道路,冷清之极,夜风阵阵吹过,带着深冬时节后的萧萧冷寂,也带着春回大地前的丝丝暖意。
此刻内城的丞相府中,前厅内,卫安跪坐在上首几案前,正在慢条斯理地品茗,只不过,对于他一个武夫而言,实在是品尝不出什么滋味。
下首一侧跪坐着前任丞相赵够,他抬眼望着威武不凡的卫安,心里忍不住有些紧张发憷,他也不知道他在害怕什么,可能是因为今日临时下定决心的谋画,也可能是因为现在他的府中,藏着一名对卫氏皇室宗亲恨之入骨的武林高手,亡命之徒。
这令他恍惚有一种与外室偷情,却被正妻捉奸在床的心虚,可是,他却无法将卫安拒之门外,这个人比那个熊孩子的危害有过之而无不及,这是一个真正的法外狂徒,除却那熊孩子,无人能约束,更要命是,这个法外狂徒,专克治亡命之徒。
前厅中除却二人偶有饮茶品茗的声音之外,寂静之极。
沉默半晌,跪坐在下首的赵够,缓缓开口道:“都卫将军大人深夜来访,老夫甚感惶恐,却不知都卫将军大人此来所为何事?”
卫安饮过一口茶,放下茶杯,看向赵够,缓声道:“赵大人位列朝廷首辅重臣,不可唤吾大人,吾愧不敢受之。吾今夜冒昧拜访赵大人,乃是受今上所托,来请赵大人入宫,祭拜皇兄遗圣,今上也有话与赵大人说。”
赵够闻言,有些疑惑,那熊孩子今日方将他罢官免职,深夜却又遣其仲父亲自来府中请,不知为何,赵够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深夜唤他进宫,没什么好事。
沉吟片刻,赵够轻笑道:“都卫将军大人言重了,老夫如今不过是一个闲居在家的山野之人罢了,蒙朝廷宽宏之荫,得以倚仗着这座官邸府宅安歇些时日,当不得都卫将军大人的尊称。按理,老夫虽赋闲在家,然则与大行皇帝圣上君臣一场,值此大行皇帝圣上大殓之际,理当前往送别,奈何老夫无官无职,乃山野匹夫一个,何以入得大晟至尊皇家之宫门?都卫将军还请回禀今上,老夫已年迈,余生便在家饮茶赏花,垂钓下棋了。”
卫安闻言,丝毫不觉以外,这老头的脾气,他多少也是知道一些的,毕竟曾是朝廷首辅重臣,当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能没些脾气呢?但是,他受侄儿所托,今夜务必要将这老头请回宫中,若是软的不成,那便只能来硬的了。
卫安看着赵够,淡然一笑,问道:“丞相大人啊,您是自己换身丧服,随吾入宫,还是吾教人帮您换身丧服,再带您入宫?”
赵够闻言,顿时一愣,随即心生恼怒,这匹夫欺人太甚,竟敢如此明目张胆地胁迫于他,奈何他还真没有办法。潜藏府中的那名武林高手也方入府不久,他还没来及细细谋画,这匹夫就上门了,此刻还不是与这匹夫撕破脸皮之时。
思虑至此,赵够随即爽朗一笑,开口说道:“都卫将军大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洒脱不羁。那好,恭敬不如从命,老夫这便去换身丧服,还请都卫将军大人在此品茗少待片刻,老夫去去便回。”言罢,他起身拱手,不待卫安回应,便转身离去,步出前厅。
卫安见这老头突然如此好说话,也是有些微愣,不过他也没想太多,如此最好,省得麻烦。他便等候在前厅内,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心中思虑着最近要做的几件事,以及待兄长下葬后,扶立侄儿登基之事。
约莫过了一刻钟,前厅门外传来一轻一重,二人的步履声,卫安抬眼看去,却见并非丞相赵够,而是一名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男子,与一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
卫安顿感疑惑,却仍是并未多想,只以为这二人是丞相府中的赵够家人或是下人。
不过片刻,却见这二人迎面向他走来,行至他面前数步外站定。那青年男子目光游离,闪烁不定,似是有些犹豫不决,又有些忐忑不安地望着他,而那中年男子却是目露凶光,阴鸷狠戾,眼神中带着一丝仇恨与一丝兴奋地望着他。
青年男子盯着卫安,沉默半晌,终于开口说道:“冠军公爷晚安……不是,安好!家父赵丞相,鄙人赵炯,冠军公爷您可真威武雄壮,仪表不凡啊……”
卫安闻听面前之人此言,顿感一丝疑惑不解,还有一丝心悸恶寒,他却实在猜不出面前这人所谓何事,遂轻轻放下茶杯,看向赵炯,问道:“赵公子安好,不知你所谓何事?”
“那个……鄙人想问问冠军公爷,您觉得这茶如何?可还入得口?”赵炯却不看卫安的眼睛,而是死死地盯着卫安方才放在几案上的茶杯,与几案上的茶壶。
卫安闻言,心中疑惑更甚,不过,他还未及多想赵炯话中之意,当他看到赵炯身边的中年男子之时,心中警惕之感顿生,此人给他一种阴毒狠辣之感,令他有些不适,但也仅仅是有些不适,却不值得他大加防备。
沉默片刻,卫安缓缓说道:“吾乃一介武夫,是个粗人,虽喝不出这茶的味道,但是颇感香甜可口,当是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