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城的夜,比以往要更安静些,好像如今这座城里每一个人,平静外表之下一颗不安的心。
不安,总是源于对未知的恐惧,以及对不可测的揣测。
一夜无话,等到东方既白,这座城才算是稍稍有了些活力,只是与以往相比,这种活力实在差得太多,而且可见的,在未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恢复繁荣。
对于普通老百姓而言,战争或许不是最可怕的东西,战争之后的,才是。
但兴城的兴衰,与暑宫无关。
尤其是暑宫大殿前的集市,已然是昼夜不休的架势,即便是没有受邀的家族或者散修,也会因为这座临时组建的修炼界集市不远千里的赶来,拿出自己的家底,去交换罕见的修炼材料。
单单只是这个集市,就已经称得上一场山上盛会。
更何况将在这兴城暑宫开启的,是西南汉州近两百载不曾有过的大型斋醮,巨大的坛场已经在中宫之侧搭建完毕,西南汉州四大宗门的长老弟子均有参与,可谓盛况空前。
于是,在这一场斋醮盛事的第一天早晨,各个大小宗门及散修几乎全都去到了那一处坛场围观,只留下些小道童或者小道姑留守在自家的集市摊位旁,一个个满脸怨气又不得不坐在那里,垂头丧气的很。
自然,也就没有谁乐意理会那个拿了根黑漆漆粗木拐杖,穿着一身灰布道袍的白发老头。
白发老头也不在意,只是从头开始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的溜达过去,时不时抚须摇头,又或者微笑颔首,少有的几次询价,买下的也尽是些其貌不扬的怪异灵草,不急不忙又锱铢必较的模样少不得挨那些本就不高兴的童子道姑们埋怨,老头也并不上心,笑眯眯的来,笑眯眯的走。
如同这些天里集市上的其它散修们一样,一个个都是慈善模样。
白发老头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看,手里一个打了补丁的灰布袋,从一开始直到最后,始终都是干瘪的模样,实在是寒酸到了极点。
他就这么少言寡语的溜达,直到某个摊位的时候,才停下脚步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打量起那摊位来。
那摊位布置简陋,只是一张六尺方圆的黑布铺在地面,上面零零散散摆放着些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破铜烂铁,有的是锈迹斑斑的短剑,有的是满身铜绿的古钟,或者残破的镜子,以及损坏的灯盏,完全没有山上仙门光辉灿烂的模样,只像个山下倒腾古物件的骗子摊位一般,即便在这集市边角的地方摆了许久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多做停留。
白发老头的目光在其中几个甚至积了灰的物件上面停留许久,忍不住蹲下身子捏起一对手套来仔细看,口中啧啧有声,“就只是这些破烂货摆在这里,也真是不嫌寒酸,老道我一路走来所见摊位多多少少都有卖出东西,就你这里满满当当,应该是一件都没卖出去吧,丢人,真是丢人。”
摊位后面坐着的是个身穿黄麻衣服、头戴黄布束发的老人,他双目炯炯,须发整齐,盘腿坐在一张草席之上,好像一棵黄柏盘龙似的根,闻言也不去看那白发老头,只是兀自盯着自己的摊位发呆,“这些老东西,只卖年轻人。”
白发老头缓缓摇头,随手将那手套丢下道,“可惜了。”
黄衣老人第一次抬头,去看白发老头那满头的白发,两人之间气息流转,身周的一切都变得似真似幻了起来,然后问道,“那个人南下之后,又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