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油门启动，顶着毛毛细雨，缓缓离开了师部。

“龙团座，这事你怎么看？”

封云天掏出兜里的烟盒，抽出一根抛给了龙文章，自己点了一根之后，顺带把火柴盒也丢了过去。

“还能怎么看，坐着看，躺着看，唱着二人转看呗。”

龙文章嗤啦划了一根火柴，偏着头扒拉几口把烟点燃，一口就把烟给吐出来，自嘲的笑道：“和竹内那个老狐狸，隔江瞪了两年多时间，结果我成了局外人。

听说明天他们人会来接手阵地，等会我还得回去抓紧时间收拾，把做了两年的地方给人腾出来。

免得明天的人家过来了，还得被赶的像狗一样灰溜溜的跑。”

“你甘心吗？”

封云天冷不丁问道，眼睛看着窗外往后飞逝的雨中路景，仿佛又像是在质问自己的内心。

“我说我根本就无所谓，甚至还很高兴有人替我们去送命，突击队的200兄弟也不用再把脑袋别裤腰带上了，你信吗？”龙文章反问道。

封云天并没有作出回答，因为这个问题本身就是答案。

如果龙文章是贪生怕死之辈，他根本就不会冒着险和封云天跑松山上侦查，更不会在明明可以做后方指挥的情况下，主动要求成为突击队的大队长。

“那你觉得71军那些人来了，他们会想到更好的办法吗？”封云天又问道。

“呵~”

龙文章毫不犹豫的冷哼了一声，很肯定的说道：“两个集团军10多万人，区区一个腾冲都拿不下来。

我不觉得他们能想出来的法子，会比虞师座更加的优秀。

他们的战术肯定还是老套路，采取渡江的方式硬攻，这正好中了竹内的下怀，注定了将会是一场惨烈的战斗。

不过最终松山还是会被他们拿下，一个集团军可不是咱们虞师能比的。

大不了数万人不要命的去堆，哪怕松山的防御再怎么坚固，也终究有子弹被打空的那一天，反正他们不在乎士兵的生死，人死完了就继续拉壮丁，老一套。”

“哎~”

封云天长长的叹了口气，情绪很低沉的说道：“那样确实是可以拿下松山，可松山也会铺满远征军战士的尸体，鲜血将浓到连怒江的江水都无法稀释。”

“事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战争也不该是这个样子。”龙文章声音说的很轻，几乎等同于喃喃自语。

“确实啊，战争应该是纯粹的，不应该是这样的浑浊不堪。”

封云天情绪也很低落，长长的吸了一口三四秒的烟，全部吞到肚子里转了一圈，方才缓缓的吐了出来。

仿佛要将心中的郁闷之气，靠烟雾来全部带出来一般。

“龙团座，你特意叫我过来，肯定不是炫耀你的车淋不到雨，然后像生了痢疾的人一样，和我一起在这里呻吟吧。”

封云天一直没把话题接入核心，龙文章有些把持不住了。

“确实有事，很重要的事，关系到你，还有突击队那200名兄弟，我个人没办法替你们做决定，必须要你们同意才行。”

封云天说的如此严重，龙文章皱着眉头说道：“说吧，咱们都是兄弟，不需要藏着掖着恶心人。”

“那行吧，我直说了。”

封云天把滚烫的烟头，若无其事的在手心戳灭，盯着龙文章的眼睛凝重说道：“假如有一场战斗，注定不会获得任何荣耀，只能为他人做嫁衣。

不过却能够通过这一场战斗，救下成千上万的同胞兄弟，如果是你的话，你会做如何选择？”

“你说的是……”

龙文章不愧是大智若妖的人，立马就想到了封云天所说的意思。

封云天也点了点头，肯定了龙文章心中所想。

“哈哈哈……”

龙文章没有任何犹豫就笑了，非常洒脱的反问道：“封团座，其实我很清楚，咱们都是一样的人。

功劳什么的，你我根本不在乎，多拿两块铁牌子也不能当饭吃，否则二战腾冲只需写一份战报，你我起码都能升一级。

可你我最终都没有这么做，其实说白了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们都只想让事情，回到他本该有的样子。

你心中所想的这件事，我也有想过，只不过，我觉得机会很渺茫，正犹豫着是不是该找你商量一下。

既然你已经提了出来，那我就敞开了和你说吧。

假如换做是你的话，你愿意别人来帮着你打一场，自认为好难度的战斗，最后还落得话舌吗？

哪怕帮忙的人是个二傻子，不要任何好处还帮你冒险，最后还会帮你保密。”

“这……”

封云天一时无法回答。

龙文章说的确实是摆出来的事实，在现在远征军长官部，甚至重庆方面的眼中，松山就是唾手可得的大蛋糕。

没有火炮部队进行火力掩护，没有了空军部队的空袭支援，没有了友方部队的任何增援，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山头，以及躲在里面的1000来只耗子。

这不是送的功劳是什么？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小小山头，根本就不是一个龟壳那么简单，而是疣猪和乌龟的结合体。

在这样一个大前提之下……

突然有人跑过来和他们说，我可以帮着你打这一战，哪怕不记录到战报里也行，我只想减少我方的伤员。

这些勾心斗角惯了的人，以己度人肯定不会往好的方面想。

只会认为是你这么做居心叵测，天底下哪里有这么大公无私的人，最终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可就这么算了吗？

虽然这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但是就这么罢了，看着历史的悲剧重演，封云天依旧不甘心。

“龙团座，我同意你的说法，可如果都没有尝试过，就贸然地断定此路不同，会不会有一些过于懦弱？”封云天说道。

“哎~”

龙文章叹了口气没有说话，低着头巴拉巴拉的抽烟。

“人生只有短短数十载，我们虽然无法做到尽善尽美，但是可以尽最大努力去做所有可能做的事，尽可能不留任何遗憾，只要努力过，哪怕失败也足以。”

封云天这是在向龙文章，同时也是在告诫自己。

结尾还是语气沉重的加了一句：“抗战这十几年以来，我们牺牲了中国同胞已经够多了，我们既然有这个能力，能救就应该尽力去救，哪怕只能多救一个。”

“是啊，已经死了太多太多人，多到我这辈子都数不过来，咱们再去做一回小丑又何妨？”

龙文章透过车窗看向外面，嘴角扬起了只有他自己才懂得笑。

封云天也透过车窗看去……

只见远处的南天门山头上空，遮天蔽日的乌云已经渐渐散去，6月明媚的金色阳光已经透过云层洒向山顶。

将山顶映照得金灿灿一片，充满着无限的希望与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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