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棠说完最后一句话,就转身离开了。只剩下关外的韩左川静默无语,眉宇间的愁苦似乎更盛。
城下的妖帝望着那道被城上兵甲淹没的黑色背影,转过身安慰韩左川道:“先生千万不要把那小子的话放在心上。当年大汉武帝负了李少卿,可李少卿何曾负过武帝?在朕看来,李少卿能战至最后一刻,已经仁至义尽了。”
“可我是主动归顺陛下的。”韩左川凝视着城头之上,叹了一口气道。
他知道有些话,那个年轻人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攻城为下,攻心为上。那个黑袍年轻人寥寥几句云淡风轻,可韩左川的底却掀起惊涛骇浪。
这黑袍小子小小年纪,怎么如此厉害?
妖帝见韩左川的心境似乎受到不小影响,叹了一口气道:“当年大唐党争不断、派系之间相互倾轧。以先生之才,当年尚不能为那老皇帝重用,还处处被人排挤打压、差点丧命。这种朝廷,叛了又如何?!”
韩左川没有说话,独自骑着胯下异兽回转。
妖帝似乎早已习惯韩左川的傲慢无礼,只是静静跟在韩左川身后,也不说话。
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对前方的落寞书生道:“先生,最近三晋线人送出来的情报,越来越少了。”
妖帝望着韩左川的背影,有些无奈道:“先生能料敌制胜,这些大唐内鬼的作用不可谓不大。不知为何,最近三晋的很多线人突然联系不上了,像从人间蒸发似的。”
韩左川放缓速度,与妖帝并肩道:“一定有人暗中与陛下作对。”
说到这里,韩左川皱起眉头道:“这些年来,我暗中发展的线人大多是一些商人,他们走南闯北,三教九流都有接触,信息面极广,也不容易被发现。”
“究竟是什么人,手眼如此通天,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们连根拔起?”韩左川望向南方,满脸疑惑道。
……
自从唐棠用雁门关代将军金彻的名义,发了一篇慷慨激昂的守关檄文之后,整片三晋大地都被热血点燃了!
檄文里那句“尔来从军天汉滨,南山晓雪玉嶙峋。
呜呼!楚虽三户能亡秦,岂有堂堂燕赵空无人!”一句,热血激昂,又煽动性极强,不知点燃了多少三晋儿郎胸中激荡的热血!
《守关檄文》颁布之后,地方郡县衙门前排起了长队,全是报名从军的三晋儿郎。
有许多因为身体原因被淘汰的,退而求其次,甘愿上雁门前线去为雁门将士运送粮草、做些杂活。
此刻的平阳郡衙门前,一身铜臭味的平昌俞家家主俞粟站在府衙前,望着那块巨大的“平阳郡守府”的牌匾,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位俞家家主身宽体胖,几乎圆成了一个肉球。他眼睛极小,那张脸又太过肥腻,使得一双小眼睛跟两粒绿豆似的,越发显得他精光四射。
这位俞家大掌柜名叫俞粟,家中是做粮草生意的。他腆着肚子来到太守府大门前,身后仆从赶紧走上衙门前,奉上拜贴。
太守府前,神色倨傲的衙卫接过拜贴,只看了一眼拜贴的落款,立马换了一副嘴脸,腆着脸走到俞粟身前,恭维俞粟道:“原来是咱们平昌的俞大掌柜来了!……您老人家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给您通禀!”
“有劳了。”俞粟点头道。
衙卒进去没过去多久,太守府的大门就被人从里面拉开。
只见一位身穿浅绯色官服的五品官员迎上来道:“哎呀,什么风把咱们俞大掌柜吹来了?”
俞粟朝这位五品别驾还礼道:“听说雁门前线吃紧,有些事想与钱使君商议。”
“里面请!”那名姓陈的别驾听到俞粟的话,点了点头,引着俞粟从大门进衙门。
可八面玲珑、知道进退的俞粟最终还是没走正门,而是由偏门进了太守府衙。
只是这一个简单动作,就能看出这位俞大掌柜生意能做这么大,是有原因的。
陈别驾似乎很欣赏这位俞掌柜的姿态。他引着俞粟到府衙会客厅里,只见一位身穿绯袍的四品官员早已坐在主座上等候。
这位钱太守个子不高,约摸五十多岁模样,长得倒是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见到俞粟来了,这位钱太守从主位上站起,打着哈哈道:“我说怎么一大清早府上喜鹊就喳喳叫唤,原来是有贵客登门来了!”
“我曲曲一个小行商,算什么贵客?使君说笑了!”俞粟对钱太守抱拳行礼道。
二人寒暄过后,分主次坐定。
钱太守望着俞粟,笑问道:“不知俞大掌柜这趟亲自前来,所为何事?”
“是这样。”俞粟接过府上丫鬟看的茶,小抿了一口茶,把茶盏放到案上,对这位姓钱的太守正色道:“使君也知道,如今雁门关上激战正酣。我平阳郡虽说暂时没受刀兵之祸,可身为三晋子民,俞某寻思着总该为前线将士做点什么……”
钱太守听到俞粟的话,眉头一扬,连连点头:“不知本官能为三晋百姓做些什么?”
俞粟沉声道:“我俞家虽然经营粮草生意,可若是突然大肆买进粮食,势必会引起三晋物价起伏、人心惶惶。如此牵一发而动全身,反倒得不偿失了。”
说到这里,俞粟朝钱太守作了一揖,接着道:“我区区一介商人,做事容易引起反弹,要是钱使君能出面……就不一样了。”
俞粟道:“俞某这趟过来,就是想让钱使君能够出面安抚百姓,如此的话三晋百姓能够安下心来,俞某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懂了。”钱太守点头道。可他话锋一转,有些为难道:“俞掌柜想必也知道,咱们三晋本来就土地贫瘠,所以郡县上下一直都是入不敷出……俞掌柜今天既然开口,又是心忧天下之举,本府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说到这里,钱太守话锋一转,满脸难色:“可是……这做什么事情都需要人手,你不给人家银子,人家也不会给咱们卖命啊……”
俞粟行商多年,头发拔下来空的,如何听不懂这位钱太守的意思?他点了点头,屏退下人,从袖里掏出一沓银票,恭敬呈了上去:“钱使君,这是纹银五千两,请使君务必帮忙!”
“哎呀,俞大掌柜这是啥意思?”钱太守故作震惊。
“这是俞某给使君府中人的辛苦钱。”俞粟见钱太守不伸手,直接把那沓银票放在了桌上,转身就要离去。
“俞大掌柜且宽心!这点小事,本官还是能办好的!”钱太守对俞粟的背影道。
“有劳使君了!”俞粟转过身来,又对钱太守施了一礼,告辞道:“钱使君,前线将士正在浴血厮杀,此事宜早不宜迟,在下这就回去准备,其余事项就有劳使君了!”
“小事!小事!”钱太守瞥了一眼桌上银票,起身送俞粟道:“那本府就不留俞大掌柜了!”
“告辞!”俞粟又躬身行了一礼,便匆忙告退了。
等俞粟迈出府衙大门之后,那张言笑晏晏的脸瞬间阴沉下来。
等俞粟回到家里之后,他呼唤身后的下人道:“俞大。”
“小的在!”一名木讷的属下躬身走到俞粟的身后。
俞粟道:“知会我周家在各地的米号粮商,在保证当地百姓生计的同时,大力购进粮草,清点以后直接运往雁门前线!”
“是!”俞大深施一礼,退了下去。
“俞二。”俞粟接着唤道。
“小的在!”俞二躬下身子道。
“以我的名义广发英雄贴,送往三晋有头有脸的商人手里。就说我平昌俞家有要事相商,请各位掌舵、大当家务必在七月十八这日莅临寒舍!”
“小的遵命!”俞二也得令而退。
等俞大俞二走后,俞粟独自站在院里的一颗石榴树下,眯着眼道:“都说你周大当家义薄云天,这回我倒要看看,你这老东西是否言过其实!”
……
日子很快就过去。
七月十八这天,对整个三晋商界来说,都是一件大事。
整个三晋有头有脸的商贾几乎都收到了平昌俞家的邀请,请他们前往平昌一聚。
碍于俞粟在三晋商人当中的威望地位,所有被邀请的人几乎都放下手中事宜,赶来了平昌周宅。
周家的议事厅里人头攒动。
一身灰衣的俞粟走进议事厅,就看到一位须发花白的矍铄老者正在那里与人打招呼,丝毫没有一点长者风范:
“呦,这不是王大当家吗?幸会!幸会!”
“哎,这不是陈老弟吗?你怎么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