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叶来歌陵之前也没有想到,这次能遇到如此巨大的变故。
他以为歌陵不管发生什么,必然都在天子的掌握之中。
自从天子真正手握权利开始,他便没有对手,所有的对抗都不是在一个层面。
所以林叶甚至感觉到了,若那些人真的能借此机会让天子病重加剧,那这赢的也有几分悲壮。
天下是个棋盘,那么大一个棋盘之中,他们与天子在不同的地方交手,却只能在这里赢上这么一手
而为了赢这一手,他们失去的确实也足够多了。
他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天子早点死,早点让辛言缺即位,如此一来他们也就不至于连一点还手的余力都没有了。
就王家而言,什么北木,什么南桥,在皇权面前都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游戏。
他们没办法用沉淀了数百年的底蕴去对抗天子,但他们可以用这数百年的底蕴来对抗辛言缺。
在当今天子之前,哪一代天子不是被他们左右?哪一代天子不是绣花枕头?
皇权在他们的衬托和掩饰下,看起来依然那么美,也只是看起来罢了。
林叶不知道此时面对有托孤之意的天子自己该说些什么,又或者就该这样一直沉默着。
天子看起来倒是没有那么悲伤,他也许真的做到了对生死都已豁达。
也可能只是让林叶觉得他已豁达,他不想让林叶觉得他一样是悲壮的人。
“朕说了这么多,你却始终没有开口,朕刚才确实说过你只需听着即可,可你好歹也得说几句什么吧,哪怕只是祝福一下朕即将要启程的天下之旅。”
林叶听到这句话,心里就出乎他预料的疼了一下。
他以为自己不会对这种事有多大的反应,毕竟他习惯了送别,毕竟他对天子也说不上有多不舍的感情。
因为林叶很清楚天子这样性格的人,现在当着他的面像是托孤一样的表达信任,也会在别人面前像是托孤一样的交代着,将来怎么除掉林叶这个朝廷的心腹大患。
他们两个是那么相似的人,所以才能共通,才能轻而易举的想到对方会如何安排,轻而易举的猜到对方真正的想法。
“臣,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叶的回答很真诚,就是他此时的状态。
天子嗯了一声,也相信这就是林叶此时的状态。
“朕的话对你来说确实会有很大触动,会让你害怕,也会让你担忧。”
天子起身:“扶朕起来。”
林叶连忙伸手,扶着天子从榻上坐了起来。
天子指了指:“去把衣服拿过来,朕想出去走走。”
林叶把衣服给天子穿好,现在是九月,天气依然还热着,可天子却需要穿上秋装了。
“走吧,朕与你边走边聊。”
天子迈步出门,古秀今连忙跟了上去,比林叶的脚步稍稍快了些。
这个世上真正在乎天子的人可能只有两个,一个是万贵妃一个是古秀今。
至于辛先生
林叶忍不住想着,若辛先生真的那么在乎天子的话,也不会在大典上自作主张的提拔陈微微。
不管怎么看,辛先生都是一个将反抗看的比其他方面都要重一些的人。
地主家的儿子或许大概都差不多。
出了门之后,天子好像是第一次认认真真的把御书房外边的景色看了看。
他在这座臻元宫里已有二十年,却从没有时间用一种欣赏的眼光看看这里。
“这宫里,还真是漂亮。”
天子自言自语了一声,然后迈步向前。
天子走到一处停下来,指了指那边:“从这过去,就是朕母后当初住的地方。”
林叶应承了一声。
天子道:“朕跟着先帝来歌陵的时候也不算太小了,比你现在的年纪还要大些。”
“可是朕就好像一只被吓到了的小白兔,只敢找个角落把自己藏起来,顾头不顾腚的藏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母后那边。”
天子问林叶:“你孤身一人闯荡江湖的时候,有过害怕吗?想过藏起来吗?”
林叶摇头:“臣没有。”
天子又问:“从没有过?”
林叶道:“在家里的时候经常会想藏起来,尤其是听到婆婆痛苦呻吟的时候,婆婆走了之后,臣离开无为县,便再也没有想藏起来过的念头了。”
天子问:“为何?”
林叶回答道:“大概是觉得,出来走走看看并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只是想尽量多的走走看看,至于走到什么地方的时候会死掉,其实也没那么可怕。”
天子点了点头,但他好像并没有理解林叶话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朕记得,言缺当年从歌陵逃走的时候,朕问掌教真人说,为什么他会选择逃走。”
天子再次迈步向前,一边走一边回忆着。
“掌教真人说,这个世上的人,九成九都是一样的,在遇到害怕的事的时候,首先想道的就是去躲避。”
天子道:“朕当时想着,那可真是不好因为言缺他不该是那九成九里的人。”
林叶道:“那是人的本性,臣遇到害怕的事也一样会躲。”
天子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你遇到让你害怕的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