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金山宁海军大营,宁海军新兵与老兵虽然混编在一起。然而,新兵与老兵之间的差距,却非常明显。
几百名士兵正在端着枪,站着军姿。新兵咬牙坚持着,从他们那痛苦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此刻他们非常辛苦。而老兵们则是站得笔直,一动不动,仿佛这种姿势让他们非常享受。
不远处,还有一队七八百名手持长枪的宁海军士兵,举着长枪,练习刺杀,这个训练,让那些新兵们羡慕不已。
相比站军姿,练习刺杀,哪怕是对练,也比站军姿强。
不过,这个想法肯定有不同意见,比如现在。一队新兵正双手背放在身后,蹲在地上,两腿撇开,像一串鸭子一样往前走,那场面要多搞笑就有多搞笑。
可这帮新兵觉得这一点也不好笑,他们的脸部肌肉都在抽搐,两眼泪汪汪的,牙关咬得格格响……
他们觉得这两条腿像拉裂开来了一样的酸痛,痛得他们直想哭!但他们不能吱声,因为上头说得很清楚了,一个人发出声音,全伍十二名士兵跟着受罚!
这该死的鸭子步,他们真的不想再来第二次了!可比鸭子步更加该死的教官偏偏很喜欢让他们练鸭子步,气得这么新兵直想杀人!
更加气人的是,迅雷铳的铳兵,不对,在宁海军内部,他们有一个独特的名字,叫火力支援兵。他们练习的也非常简单,就是把大圆盘快速装在三十连发的迅雷铳上,然后操作着迅雷铳朝着靶子开火。
“砰砰砰……”
迅雷铳发射的时候,确实是快若迅雷,当铅子被火药爆炸产生的推力推着前进的时候,周围的宁海军士兵却无比难受,迅雷铳的开火动静极大,他们的耳朵都震得要聋了。
偏偏听不清教官的口令,还要挨揍。
沈明遇却下令他们在训练的时候,就挨着火力支援哨的训练,他们要熟悉迅雷铳的声音,因为将来,他们要在迅雷铳的支援下,向敌人发起进攻。
更为坑的是,他们蹲在迅雷铳的铳管下,忍受着三十枚铅弹的打光。
当陈国栋骑着马冲进大营里,朝着士兵们嘶吼道:“守备大人被巡抚给抓了!”
然而,这些宁海军士兵却纹丝不动,仿佛没有听见一样。
陈国栋的心开始往下沉。
他的几乎是扯着嗓子喊了,可是这些士兵们却没有半点反应。
听不到?
这是不存的,只有一个可能,他们假装没有听到。
陈国栋此时为程世杰感觉有些不值。
作为程世杰的亲卫,陈国栋非常清楚,程世杰为了宁海军付出了多少,原本细皮嫩肉的程世杰,一看就知道没有吃过苦,也没有受过罪。
可是这短短三个多月的时间,程世杰起早贪黑,劳心费力,想办法赚钱,想办法买粮食,想尽一切办法喂饱宁海军将士的肚子。
听说程世杰刚刚来左千所的时候,这里就是一个乞丐窝,百分之九十的军户连条能够出门裤子都拿不出来。城里更是没有一栋房子完整的房子,别说房子,连城墙都像狗啃的一样。
是程世杰带着他们修建城墙,修补房屋,看到他们没有衣服穿,就建立了纺织厂,带领千户所的妇女纺线、织布、缝制衣服。
宁海军成军之初,没有装备,程世杰成立枪炮局、军械局、甲弩局等工厂,打造兵刃,打造兵刃,给将士们发军装、发鞋子、发军饷,发田地,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来自程世杰的努力。
“没良心的混蛋!”
陈国栋长长叹了口气,他不知道的是,现在整个宁海军军营,超过九成的士兵,听力都有严重的障碍。
他虽然不知道孙元化为什么要抓起程世杰。但是他知道一点,一旦孙元化对程世杰动了手,程世杰的这些心腹,包括沈明遇、张裕、宋献策、周延栋一个人也跑不了。他们将会面临最血腥最残酷的清晰。
对,去找沈明遇。
陈国栋想到这里,朝着军营里面走去。
“姓沈的,你还有没有良心?”
沈明遇看着陈国栋的嘴巴一张一合,他自己却听不到声音,这让沈明遇非常难受。
终于过了很久,沈明遇这才感觉外面静谧的世界有了响动。
“怎么了?”
沈明遇终于听到了问题的关键:“你说什么,姓孙的抓了守备大人?”
“没错,守备大人本来给巡抚大人送药,结果迟迟没有出来,反而出来了一群杀人,要杀了陈某!”
陈国栋愤愤的道:“这群畜生!”
“莫非,守备大人送的药出了问题?”
“有可能!”
“现在怎么办!”
张裕一拍桌子:“他娘的,甭管什么原因,抓了咱们守备大人,那咱们就反了!”
“反了?”
沈明遇下意识的吸了一口凉气:“那可是要杀头的,诛九族!”
“老姓,你要是害怕,你可以装不知道!”
陈国栋道:“俺现在就一个人,可没有九族给他们杀!”
沈明遇压低声音道:“这个消息都是谁知道了?”
“宁海军该知道的,恐怕都知道了!”
陈国栋道:“我进大营的时候,就说了……”
“咱们兵分两步,第一集结全军将士,分发装备,调拨物资。第二步,派出去通过宋先生,周协守过来。”
沈明遇道:“事不宜迟,赶紧行动!”
“不!”
张裕道:“这个大营,我们暂时不要了,宁海军将士全军开进宁海军,就算要反,那也也在宁海军反!”
宁海军虽然在紫金山大营训练,可问题是整个宁海军的所有粮食,全部集中的宁海城内,无论是温泉镇,还是大营镇或者铁厂镇存粮都不多。
“擂鼓聚将!”
随着咚咚大鼓声响起,无论是正在训练,还是在休息的宁海军将士,马上向校场点将台方向集结。
很快大营校场方向就出现四千余名将士,排成五十乘以八十的巨大军阵,这些宁海军士兵精神抖擞。
沈明遇望向张裕道:“张裕,说点啥?”
“你说吧!”
沈明遇朗声道:“兄弟们,说个事,那个狗操的巡抚,把咱们守备大人抓了!”
宁海军将士开始窃窃私语。
“报告!”
“讲!”
“巡抚大人为什么要抓守备大人?”
“这事……”
沈明遇经过简单的思考,就马上想到了托词:“因为咱们现在有衣服穿,有饭吃,有人看不下去了。那些当官的都认为,咱们不是人,是狗,饿狗凶猛,他们就故意的让咱们吃不上饭,挨饿受冻,你们现在怎么办?”
“操他娘的,反了!”
普通士兵最为淳朴,他们也最容易蛊惑。有人带头,马上纷纷振臂高呼:“反了!”
“反了!”
宁海军将士扯着嗓子吼道:“反了,打进登州城,救出守备大人!”
四千三百余名将士振臂大喊,声音之大,直冲云霄。
“守备大人不在,本把总现在命令你们,宁海军全军将士,给你们一刻钟时间,全副武装!”
短短半刻钟的时间,宁海军将士重新集结,披甲的披甲,持枪的持枪,拿着盾牌的拿着盾牌,全副武装的宁海军士兵,开始向宁海军进发。
在部队行军的路上,沈明遇道:“应该通知李志祥!”
“李志祥靠得住吗?”
“他要是靠不住,咱们就全完了!”
沈明遇的目光落在东江军新兵身上,宁海军四千三百余名步兵,五百余名骑兵,全军总人数接近五千人,可东江军出身的士兵占了两千三百余人,几乎是一半。
这是一个绕不开的死结。
张裕想了想道:“做两手准备,让周安提防着……”
不等张裕说完,沈明遇苦笑道:“指着周安那些军户,只能送人头,别说他才六百军户,翻一倍,五百东江军可以轻松杀个对穿,他们没有还手的能力!”
“那怎么办?”
“只能赌了,赌东江军那些人跟咱们一条心!”
沈明遇也非常感叹,孙元化抓程世杰的时机太好了,东江军新兵刚刚入伍半个多月,还没有来得及与宁海军完全归心。
如果没有这些东江军,光依靠两千五百余宁海军士兵,那也有一拼之力。
只是可惜,没有那么多如果。
等宁海军将士全副武装抵达宁海城的时候,聪明人已经意识到了不对劲,程世杰明确规定,宁海军将士不能全副武装进城,这是违反军规的。
宁海军守备衙门大堂,周延栋、宋献策、沈明遇、张裕包括水师的李志祥,李方以及全体哨长以上军官,聚集在大堂里。
沈明遇道:“周协守,守备大人不在,这里你的官最大,你说说,咱们现在怎么办?”
周延栋叹了口气:“难道这贼老天不给咱们活路了吗?”
宋献策却道:“反了,咱们马上奔向登州城,出奇不意,杀进城中……”
周延栋苦笑道:“宋先生,您说得轻松,巡抚……孙元化已经对守备大人动了手,他岂会不提防着咱们宁海军!”
还没有说完,刚刚晋升为百总的周宁,望着在场所有的军官道:“兄弟们,咱们宁海军从成立到现在,没有花过姓孙的一两银子,他现在看着咱们宁海军兵强马壮,就想摘桃子,不出意外的话,新任的守备应该在路上了。老子……”
周延栋一巴掌拍在周宁的头上:“老子还没死,你敢在老子面前称老子!”
周宁捂着脑袋,离开周延栋三四步远,这才有了勇气:“兄弟们,做人要有良心,要讲良心,咱们身上穿的棉衣,吃的饭,脚上穿的鞋,都是守备大人给的,现在姓孙的算计咱们守备大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咱们反了,攻下登州城,救回守备大人!”
“反了!”
刘庆松起身道:“咱们左千户所,自从来了程千户大人,大家天天吃得饱饱的,如今个个壮得像头牛,老子我不懂啥大道理,老子只知道,谁敢害咱们程大人,便是砸大家的饭碗,谁敢砸大家的饭碗,我们便要谁的命!”
周延栋的眉头直突突,宋献策脸上却带喜色。
“反了好!”
宋献策道:“诸位,咱们这事需要从长计议。你们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郑芝龙此人!”
众人摇摇头。
唯有李志祥道:“我知道,他是福建龙虎游击将军,水师副提督!”
“那你也应该知道,郑芝龙原名叫郑一官,他本是海上巨寇,拥有战舰七百余艘,后来与福建水师发生战争,他打败了福建副总兵俞咨皋,后来朝廷见其事大,就招安了郑芝龙。”
宋献策道:“你们若是听我计划,咱们不仅仅可以救出程大人,大家也会被朝廷招安,混一场富贵!”
虽然在场的军官有人挑头,但是大家都还有顾虑。特别是世袭军户出身的军官们,他们这些人对大明朝廷还有着深深的惧意。虽然也都知道,卫所兵不能打了,可问题是山东却有二十余万大军。
但是,宋献策用郑芝龙的意思告诉大家,可以打,而且还可以狠狠地打,只有把官军打疼,才能被招安。
“宋先生说得没错,这年头,谁的拳头硬,谁就有道理!”
沈明遇道:“宋先生,你说吧,咱们现在怎么办?”
宋献策望着李志祥道:“李把守,东江军过得什么日子,现在过得什么日子,你应该深有体会吧?”
“你想说什么!”
“宋某只是想告诉你,咱们现在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宋献策道:“你现在是什么意思,跟着咱们宁海军干,还是去告密?”
“李某是带蛋的,不是怂包!”
李志祥望着宋献策道:“宋先生想让李某做什么,直说吧!”
“宋某不懂海战,想问一下,现在登州水师士兵平时是不是住在船上?”
“并不!”
李志祥道:“但是会留下一些人警戒。”
“以宁海军水师五百精锐,能不能摸到登州水师大营,控制住登州水师?”
宋献策虽然不懂海战,却知道以登州城的情况,水师的舰炮会对城内造成极大的威胁。
“很难。”
“如果不打,能不能利诱他们置身事外?”
李志祥道:“我听说守备大人打造了一种快炮!”
“那叫迅雷铳!”
“无论叫什么,听说可以连射!”
沈明遇解释道:“可以,三十发铳子,可以不需要装填,迅速射空,即使换弹,也非常快,二三十息之内,可以换好弹!”
“射程呢?”
“二三百步,没有问题!”
“那好,给我四门这种快跑!”
“我给你一个哨,八具迅雷铳!”
宋献策道:“在宁海军军中谁最擅长近战搏杀!”
“我!”
陈国栋扫视着宁海军的将士,论手上功夫,陈国栋若是认了第二,还真没有人敢认第一。
“你带着一百好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