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小舟的中央,船首坐着一个人,船尾坐着一个人,使得小舟刚好维持平衡。
虽然他看不清这两人的相貌,但心底却生出亲近,心间一片安宁祥和。
等到齐玄素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然后他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张月鹿的斗篷,甚至还能嗅到淡淡的清香。
床上干干净净,张月鹿已经不见了踪影。
齐玄素又想起了昨晚的梦境,这是他自加入清平会以来难得的好梦,那种安宁祥和的感觉让他记忆深刻,甚至还有点点余韵萦绕在他的心头,让他不忍遗忘。
便在这时,张月鹿推门进来,手里竟是端着一笼屉包子。
“你醒了。”张月鹿将包子放在桌上,“给你买的。”
齐玄素起身将张月鹿的斗篷放在床上,净了手,坐到桌前,然后问道:“你呢?”
“我有‘辟谷术’。”张月鹿虚拍了下自己的小腹。
齐玄素以玩笑的语气问道:“怎么对我这么好?”
其实齐玄素在心底隐隐有一种希望,张月鹿不是因为有求于他才会待他这般特殊,而是因为他这个人。
张月鹿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道:“吃你的。”
齐玄素没有客气,开始享用自己的早餐。
张月鹿就坐在齐玄素的对面,双手托腮地看着齐玄素吃包子,问道:“味道如何?”
“还不错。”齐玄素被张月鹿看得有些不大自在,吃相变得斯文起来。
张月鹿道:“我记得去西域的时候,冷干粮配凉水,你都能吃得下去,可见你口中的‘不错’应该是不怎么好吃。”
齐玄素哭笑不得道:“我对吃的不太讲究苛求,不意味着我分不出好坏,我的口味还是很正常的。要不你也尝一个?”
“不了。”张月鹿拒绝道,“想要驻颜有术,辟谷是基本条件。”
“我还以为你不在意这些呢。”齐玄素继续吃包子。
张月鹿道:“我凭什么不在意啊,几十年后,别人才徐娘半老,我就得变成个满头白发的老婆婆?我看你是其心可诛。”
两人都不是什么钟鸣鼎食的世家出身,自然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就这么说说笑笑地吃过了早饭,离开客栈,出了山市,继续上路。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两人走得平淡无奇,漫漫古道,除了马帮商队,就再无几个行人。
齐玄素还没到行走坐卧都能修炼的境界,赶路时也就是与张月鹿说话而已,
张月鹿是天才,却不是玄圣、东皇那样的绝世天才。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当张月鹿把绝大部分精力都放在自身的修为和道门的各种差事上时,她就很难兼顾其他方面,所以张月鹿不大精通各种三教经典,不能随口引经据典,不通才艺,琴棋书画也是不太懂的。
正巧齐玄素也是如此,齐玄素自从离开万象道宫之后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江湖上厮混,与风花雪月无缘,在许多人眼中,就是个纯粹的粗人,哪怕他看起来并不像粗人。
所以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还是有许多共同话题的。
比如两人都不会下围棋,只会玩比较简单的玄圣牌;一道菜一壶酒扯不出什么轶事典故,只能大概评价好吃或者难吃;不大喜欢高深的经典,倒是喜欢看些浅白的话本。
再比如,两人都喜欢火器,却对乐器一窍不通;两人都是囊中羞涩,没什么闲钱,有些穷酸,自然也学不来什么大风流。
才子佳人们调素琴、阅金经、听昆曲,下棋品茶,吟诗作对,可谓阳春白雪,是为上流。
他们弄刀剑、看话本、听新戏,玩牌喝酒,玩笑打趣,另一种活法,也算不得下流。
齐玄素原本还有些后悔答应张月鹿陪她回家,如今却是半点悔意也无,只剩下乐在其中。
这一日,两人行至天黑,也没看到半个村镇。只见东方天边乌云一层层的堆将上来,霎时间天色便已昏黑。蜀州气候温暖,哪怕时值冬日,也不曾结冰落雪,就如江北的深秋季节。看这架势,却是要下一场冷雨了。
齐玄素指着距离古道不远的一处高地:“青霄,那边树林中有座庙宇,我们就在那里过夜吧。”
张月鹿目力比齐玄素更好,已经看出那是间荒废多时的破庙,道:“你说过,宁可睡坟地,也不住破庙,这次怎么变了?”
齐玄素笑道:“之所以如此说,一是因为古庙荒废日久,极为容易藏污纳垢,被妖邪之流鸠占鹊巢,若是贸然闯进去,很可能会被修炼成精的妖物觊觎血肉,或是被鬼物吸取阳气。二是因为拦路抢劫的强盗之流,也常常会驻扎于破庙之中,贸然闯进去,反而会被强盗害了性命。可是有你这个归真阶段的高人,还怕什么鬼魅和强盗?”
“那就去古庙过夜。”张月鹿当先行去。
两人来到古庙,走进大殿,只见殿上供的是一座大日如来神像,不过金身破败,香案倾倒,梁柱之间尽是灰尘蛛网。
便在这时,冰冷的夜雨洒将下来,声音不大,有些类似春雨,沙沙作响,好似蚕食桑叶。
破庙到处漏水,张月鹿找了个干燥之地,以真气扫了灰尘蛛网,又从须弥物中取出一块包袱皮垫在地上,招呼齐玄素坐下。
两人背靠背坐着,听着寺庙外的夜雨声音,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张月鹿双手抱膝,不知在想什么。
齐玄素却是心中异样,就连呼吸也轻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