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不用这样,你们都会得到救治的。”卡帕慢慢理解着阿门森的内心所想。
他自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分外擅长悲悯的人,可这一刻,他的心仿佛与监牢里所有的平民联系在了一起。
那无尽的绝望、疼痛、冰冷、饥饿、恐惧、愤怒……他都感受得到。
等医生来的十分钟里,卡帕无声地注视着监牢,压抑着自己的痛苦。
他暗暗告诫自己,不能流泪,要像所有加害者那样装出冰冷无情的模样,一切的行为只考虑自身与政府的利益。只有现在竭尽全力融入到他们之中,才能在未来的某一天拯救这些无辜者。
“要么先去拍拍别的东西?”副监狱长不想就这么傻站着等医生过来。
“……好。”卡帕也不想长时间不可控地沉浸在悲伤中,跟着副监狱长来到其他地方,陆续又拍下了一批照片。
“副监狱长,医生来了。”过了会儿,狱卒前来禀报。
“走吧。”
卡帕与副监狱长重新回到了阿门森所在的监牢前。
不少被关押的平民看到医生的身影,终于有了生气,纷纷向着这边高喊不公,央求医生也来救治他们。
对此,副监狱长回以了同样的高呼,向其他监牢里的人作出保证,接下来会挨个对他们进行治疗。
在众人渐渐安静下来后,阿门森所在监牢的门被打开,一名身着白褂子的医生戴着口罩提着医药箱走入其中,开始检查几个伤患的情况。
其余无伤的平民则被抽调过来的两队狱卒押到了走廊上,营造出监牢里只有几人居住,待遇算不上优厚也不和恶劣搭边的假象。
“我有一个问题。”副监狱长道,“既然这里变成了只有几个伤者的样子,那你之前拍的人满为患的照片岂不是都作废了?不然照片都发出去,别人看监牢一会儿一堆人,一会儿又只有几个人,傻子都知道里面肯定有鬼啊。”
“我说过,现在要做的是多搜集素材,各种各样的素材,这样才能给我们报社提供多样的选择,尽可能发挥出这次造假的价值。”卡帕自信满满地说道。
副监狱长看他胸有成竹,自己又没做过这方面的工作,只得噤声。
“咔嚓。”
“咔嚓。”
卡帕紧随医生走入了监牢,对着伤患拍照。
与先前的拍摄不同,这次他大幅降缓了速度,故意找着角度,等待医生将检查情况、清理伤口、上药、包扎等步骤一一完成。
他之所以这么做,正是担心自己一旦结束拍摄,副监狱长就会觉得没有必要再对平民进行无谓的付出,让医生离开,一切恢复原样。
都到了这个的地步,自然是能多为这些人提供些保障最好不过。
“好了吗,卡帕先生。”副监狱长没太多的耐心了。
光一个监牢就拍这么久,整体的拍摄工作难不成要持续好几天?他可没功夫配合记者没完没了地做这些。
“我等医生把他们的伤口都处理好,拍一张最后的成果照。”卡帕拖延着时间。
“韦勃,直接包扎。”副监狱长向医生下令。
卡帕意外地看向副监狱长,副监狱长与之对视,那眼神似乎带着不屑,仿佛在说:明明这么简单就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要傻乎乎地等那么久?
站在走廊上的阿门森见有工人伤口上的蛆虫都没被清理掉,医生就开始用绷带包扎伤口,想走过来提出异议。
狱卒见状牢牢地押着,将他负在身后,戴着锁铐的手用力抬高,逼迫他不得不九十度鞠躬。
“你们在做什么?!伱们根本没有处理他们的伤口!这么直接包扎有什么用?!骗子!一帮骗子!魔鬼!!”
阿门森努力抬起了点头,愤怒到颤抖。
其余工友也不禁痛骂起来,与押着他们的狱卒爆发了冲突。
可忍饥挨饿,双手双脚都被拷着的他们哪里是数量数倍于己的狱卒的对手,只是十秒左右,一帮人就被狱卒用棍子打得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附近监牢意识到自己被骗了的平民看到这一幕,本来就要爆发的怒火被硬生生压了下去。
“呃……”阿门森无力地瘫在地上,头上满是鲜血。
卡帕想制止狱卒们的行为,但他想不出合适的理由,他只能憋着,憋到额头青筋涌动。
“咳……”阿门森的喉咙呛着血,他试着抬头,可下一秒,胳膊就又狠狠挨了一棍子。
“咔嚓。”
“够了。”拍下最后的照片,卡帕艰难地蹦出两个字。
“把他们拉回去。”副监狱长挥了下手。
阿门森率先被两名狱卒拖向监牢。
在掠过卡帕身边的瞬间,他死死地盯着卡帕,眼里布满血丝,泪水汇聚却终究没有落下。
“走吧,去审讯室。”卡帕不敢面对他们,连忙转过身,同副监狱长向着审讯室走去。
“审讯室弄完,还需要做些什么?”副监狱长询问。
“拍几张你的照片,伪造一份对你的采访。”卡帕声音干涩。
“我可不想上报纸被那么多人看到。”副监狱长浑身都在抗拒。
卡帕嘲笑式地哼了声:“为什么?虽然不会真的采访你,但我伪造出来的每一句访谈,对你都是正面的。”
“不用,我不想被那么多人看到。”
“你不觉得很光荣吗?不论是明面上善待国际平等联盟成员的仁慈监狱长,还是暗地里保守诸多绝密,担负政府伪造行动重要一环的核心人物。”
“这些都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
卡帕有些感慨:“我从来没觉得这有多好,只不过我先前误以为你很享受这一切,并为此感到光荣。现在看来,你也觉得这都是登不上台面的东西。”
副监狱长笑了笑:“随便找个人拍几张照片,就说他是监狱的负责人,不行吗?”
“当然可以。”卡帕答应了他。
很快,二人来到了审讯室里。
交待过的狱卒已经带来了三名平民,他们个个都是按照卡帕所说的标准挑来的,看上去颇为镇静,倒真像国际平等联盟的成员。
“你不想露面,就把这身衣服换给别人吧,我在这里干脆都拍完了事。”卡帕打量了下很安静的三位‘犯人’,提醒副监狱长。
“好。你,过来,换上。”副监狱长叫来了一位亲信,将自己的大衣交给了对方。
那名狱卒一句话都没多问,干净利落地换好了衣服,按照卡帕的指示,坐在了‘犯人’对面。
“咔嚓。”
“咔嚓。”
卡帕在不大的审讯室里来回换着位置,先随便拍了几张,接着开始向拷着的无辜平民提出要求:“都露出一些懊悔的表情,要是太难的话,把头低下来也行。”
“服从安排的,今天中午食物管够。”副监狱长补充道。
“你拍这些做什么?”一个平民平静地看向卡帕。
“这你就不用知道了,赶快按照他说的做。”副监狱长先一步催促。
另一位平民自嘲一笑:“我们都是马上就要死的人了,凭什么还要听你们的话,帮你们弄虚作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