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尤惊愕之下,颇觉好笑,正要回答,忽听洞中黑暗处传来“啾啾”悲鸣声,凝神望去,洞中角落竟有几只小雪鹫畏畏缩缩地探头探脑。想来是那对雪鹫的子女,目睹父母被杀,惊骇哀鸣。
晏紫苏“咦”了一声,走上前去,将那几只小雪鹫抓在手心,凝视片刻,叹息道:“真是可怜。”随手将它们抛出了洞外。凛冽寒风中传来淡淡的哀啼。
蚩尤大吃一惊,怒道:“你这是干吗?”晏紫苏奇道:“它们既无父母,迟早也得饿死。说不定还会让其他雪鹫吃了。这般摔死,岂不是落个干净?”蚩尤听她振振有辞地说出这番歪理,一时语塞。心中气恼,与这心狠手辣的妖女多说也是无益,当下怒气冲冲地闭上眼睛。
忽听晏紫苏喜滋滋地叫道:“哎哟,这里还有雪鹫蛋呢!呆子,想吃一个么?”蚩尤怒道:“不吃!”但腹中却偏偏“咕咕”乱叫起来,他整整一日未曾进食,早已饿得肚皮紧贴脊梁骨了。
晏紫苏笑道:“呆子,天下就你爱逞强。”从乾坤袋中掏出一个翡翠玉瓶,纤手将蛋壳敲破,将那蛋清蛋黄一并倒入瓶中,转眼间便将鸟巢中的十几个雪鹫蛋尽数敲破倒入。轻轻摇晃玉瓶。那翡翠玉瓶不知是什么宝贝,小小一支,竟容得下许多东西,丝毫没有溢出。
过了片刻,她又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碧玉方型格盒,将翡翠玉瓶中的蛋液轻轻地倾注在格盒中。月光下望去,那碧玉格盒中,十二块方形蛋液凝固为颤巍巍的透明方膏,颜色如琥珀,煞是好看。蚩尤看了一眼,肚中叫得更响。
晏紫苏托着那碧玉格盒送到蚩尤身旁,笑道:“吃罢!”脂香扑鼻,勾人馋涎。蚩尤想到她转眼间霸占鸟巢,杀其一家,心中有气,扭头不吃。
晏紫苏哼了一声,叹道:“当真是呆子。这世界原本就是弱肉强食,你不吃它,自有人吃。再说,你杀的鸟兽还嫌少么?与我又有什么区别?”蚩尤一愣,无言以对。
晏紫苏趁此当儿,将他脸颊一捏,挤开口来,右手轻抖,将格盒中的方膏尽数滑入他的口喉之中。拍手格格脆笑。
蚩尤惊怒之中,觉得一股腥脂浓香瞬间滑入,颊齿之间犹留甘美余味,腹中大觉好转。
晏紫苏手指将他唇角残余的膏迹拭去,笑道:“好吃么?”蚩尤气恼不答。晏紫苏微微一笑,又从乾坤袋中掏出诸多琉璃纸包装的膏块,剥开来亲手喂他。
蚩尤腹中饥饿,再难忍耐,又怕她依法炮制,强行硬灌,便不再抗拒,自己咀嚼吞食。
那些膏块或清甜,或甘香,有肉脂,亦有蔬果,花样翻新,滋味鲜美。想来是这妖女以适才制作蛋膏的法子,将诸多食物作成这美味膏块。蚩尤一连吃了五十余块,腹中饥饿感方始少减,眼见所剩无几,而那妖女尚未进食,心下不好意思,摇头不吃。
晏紫苏笑吟吟地甚是欢喜,又捧了一掌冰雪,以真气化为清水,送到蚩尤唇边喂服。
雪水清凉甘冽,从她玉葱似的指间流下,隐隐带着她身上的芬芳,流过蚩尤干渴的咽喉,汩汩而下。透过那水流与指掌,可以看见她娇媚温柔的目光。蚩尤心中莫名一荡,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心中忽想,这妖女昨日使诈将自己擒住,献给西海老祖,又亲手发出万千毒针,险些将自己毒杀……但今日却似乎并无恶意,眉眼之间颇为温柔友善。一日之隔,判若两人,这妖女之瞬息万变,远远不止那张容颜。想了片刻,身上疼痛疲惫,困乏不已,眼皮不住交叠。
晏紫苏喂他吃完,自己也吃了几块方膏,喝了些雪水,剩下的膏块依旧包起,放入乾坤袋中。见蚩尤困顿,迷糊欲睡,推了他一把,道:“呆子,先别睡,将体内的寒蛛赶出来再说。”
蚩尤迷迷糊糊地道:“什么寒蛛?”晏紫苏也不答话,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轻轻抖动,登时掉出几只金色的小蚕,在月光下徐徐蠕动。晏紫苏素手轻扇,一股又似浓香又似恶臭的气味迅速弥漫开来。
蚩尤顿时清醒了几分,正自皱眉诧异,忽然鼻中发痒,接着喉咙、耳朵麻痒难耐,心中蓦地一凛,险些大叫出声。只见二十余只拇指大小的银白色蜘蛛闪电般从自己口鼻、双耳爬出,飞也似的朝那几只金蚕冲去。晏紫苏眼疾手快,皓腕一抖,那小玉瓶又立时将金蚕与诸多蜘蛛尽数纳入。
蚩尤骇然,醒了大半,怒道:“这是什么怪物?怎会从我体内爬出?”晏紫苏横了他一眼,浅笑道:“若没这些北海寒蛛,你早就没命啦!”
蚩尤凛然道:“北海寒蛛?”蓦地明白了几分。
北海寒蛛乃是北海的一种两栖怪虫,性喜寄居,身具奇毒。一旦进入寄生体,所寄生的人、兽必中毒昏迷,一两个时辰内心跳呼吸尽数停止,全身发黑,宛如死了一般。但再过两个时辰,毒素消散,人、兽便可渐渐恢复正常。那寒蛛还有一桩殊为奇特的本事,只要遇见极为迅疾的寒风或是狂猛的海潮,便会立时吐丝结网,牢牢地巩固在附近的礁石或是其他阻挡物上,进行自我保护。
晏紫苏道:“昨夜我射到你体内的冰针上,涂的都是这寒蛛毒与寒蛛卵。要不是这些寒蛛,你早被西海老祖打成鱿鱼泥啦!”
蚩尤心下恍然。昨夜那群水妖必定以为自己已死,于是将他从冰甲角魔龙上抛落。而寄居于他体内的寒蛛卵急速孵化之后,在下落时扑面狂风的刺激下,立即吐出寒蛛丝,结成巨大的丝网,将自己牢牢托住。
蚩尤一直不明白何以能死里逃生,此刻方知真相,心中惊疑、困惑、感激……百感交集,怔然半晌,沉声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晏紫苏笑道:“你当我想救你么?如果你死了,我得的奖赏岂不是要大打折扣么?那些老混蛋小混蛋眼红嫉妒,想要让我赏赐泡汤,哪有那么容易。”
蚩尤闻言大怒,心道:“这妖女果然不怀好意!”正自忿忿,心中突然一动,又觉得这妖女倘若当真要捆着自己往北海领赏,断然不会将自己带往这西寒荒凉之地;更不会这般小心地照顾自己,生怕自己捱饥受寒。
晏紫苏脸上忽然一红,“呸”了一声,道:“臭小子,你可别胡思乱想。你这般病恹恹的废人一个,即使送到北海,也显不出我的能耐。等你伤势好转,我自然就提着你领功请赏去啦。”
蚩尤听她说的勉强,殊无道理,心中更加糊涂。但他素来知恩图报,重情讲义,这妖女不管什么目的,总是将他从那西海老妖手中救了出来,即便要将自己擒往北海也无话可说。当下哼了一声,道:“大恩不言谢,容我以后相报了。”
晏紫苏脸颊又是一红,别开头去,轻声道:“呆子。”这一声叫得颇为轻柔狎昵,缠绵刻骨。蚩尤心中一荡,连忙移念他想。
一时间两人无话,各坐一处。洞外寒风呼啸,蚩尤身上的羽衣轻轻飘舞,心中浮想连连。冰雪莹光,照得洞内亮堂。晏紫苏黑衣起伏,侧脸如冰雕玉凿,脸颊晕红,长睫颤动,仿佛也在想着心事。
月光斜斜地照入洞中,将晏紫苏与蚩尤的身影交叠一处。蚩尤望着那雪白洞壁上,两人重叠变幻的身影,心中竟突然闪起一个奇怪而可怕的预感:这一生一世,他怕是要与这妖女紧紧交缠一处,不能分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