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虎突然叫道:“那是什么?”
众人望去,海面上悠悠荡荡漂浮着一个黑色的东西,相隔十余丈,月光迷离,瞧不真切。当下齐力摇桨,飞速靠近。
相距两丈时,终于看清乃是一具尸体。众人将舷舱摇开,用桨将那尸体勾近。一看之下,蚩尤等人大吃一惊,齐齐惊呼。这死者竖眉怒目,面上满是悲愤神色,竟是三日前出海的蜃楼城第一舵手戚老大。
戚老大为人和蔼,和这帮小辈极为熟稔,蚩尤从小跟着他出海,亦师亦友,此时见他浮尸海上,又是惊骇又是悲伤,竟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过了片刻,倒是阿虎“啊”地一声,率先号啕大哭。
拓拔野与戚老大也有过数面之缘,惊骇难过,忽然冒出一股不祥的寒意。蚩尤忍住心中悲痛,咬牙将戚老大拉上船来,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但奇怪的是,周身上下竟看不出一个伤口。
海上鲨鱼、龙鱼甚多,如果有细微伤口,渗出些许血腥,也早被瓜食得一干二净。倘若是被风暴沉船,卷入海底,以戚老大的水性,保命自然不在话下。即算是被海水淹死,腹中自当有大量海水,肺部肿胀,但他显然不是。究竟他是怎么死的?众人心中疑窦重重。
万里波涛,冷月无声。一阵狂风刮来,海水起伏,扑溅在身上,冰寒彻骨。
众人全身鸡皮疙瘩泛起,环身四顾,天黑海暗,云影如魅,仿佛有妖魔鬼怪藏身于憧憧黑影之中。拓拔野虽然胆大,也不禁有些发秫。海面上突然又出现了几十个沉浮的黑影,随着海浪悠悠荡荡地飘来。
蚩尤抓起千里镜凝神眺望,低呼一声。众人立知不妙。那几十个黑影竟然全是浮尸。飘得最近的几个,在月光下瞧得分明,正是蜃楼城里的水手,其中两个与蚩尤颇有交情。
圆月当空,光晕昏黄,显得说不出的凄凉惨淡。柚木船随波飘荡,众人木立船上,心中惊怖。不过片刻工夫,海上又飘过几十具浮尸,无一不是蜃楼城中人。人人都是体无伤痕,死不瞑目。
半个时辰之内,竟飘过百余具浮尸。众人浑身冷汗涔涔,仿佛突然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窟。海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这些饱经风浪的水手,竟会无一例外地神秘死亡?
单九晟捏紧拳头,咬牙道:“一定是裂云狂龙!戚大叔他们定然是被它的双翼拍死的。”
蚩尤摇了摇头,沉声道:“倘若是被凶兽袭击,即使没被撕裂,也必定被震断骨骼、内脏。戚大叔不是死于猛兽之手,而是死在阴毒的妖术之下。”
他自幼随着父亲东奔西走,眼界颇宽,在少年中素有威信,听他如此说,众人都纷纷点头。
拓拔野心中的不详之感越来越强烈,脑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时却无法缕清。
忽听单九锋低声说道:“瞧他们个个死不瞑目,遇难时一定极为悲愤冤屈,心有不甘……”
拓拔野灵光一闪,诸多疑问浑然贯通,脱口道:“水妖!一定是水妖!”众人一惊,蚩尤脸色大变。
拓拔野霍然站起,大声道:“是了,水妖要进攻蜃楼城!他们并未死心,当日撤兵不过是缓兵之计,想让我们放松警惕,趁着这几日弯刀节,城里勇士四出寻找猛兽,岛上兵力空虚时,再大举进攻!”
蚩尤一拳击在船舷,恨恨道:“不错!他们定然已经埋伏在海上,只要我们有人出海,便以多攻少,各个击破。”
拓拔野越想越是挈合,道:“今夜又是月圆之夜,潮汐大涨。水涨船高,蜃楼城的城墙相对矮了许多,更易攻破。蚩尤,蜃楼城最矮的一处城墙在哪里?”
蚩尤道:“在北面。曾经被海啸毁坏过,大潮时城墙离海面只有一丈!”众人面面相觑,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毕竟年轻,虽然猜出事情大概,仍有众多细节之处推断不出,饶是如此,浑身已被冷汗浸透,又惊又怒。
蚩尤咬牙道:“立即全速返航!如果来得及,立即下令全城戒备!”众人应诺,各就各位,正要圆舱返航,突然海面狂风大作,拔起数丈高的大浪,险些将柚木船掀翻。
北面十余丈外,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漩涡,海水疾转,强大的引力将柚木船朝漩涡吸去。
蚩尤喝道:“海里有妖怪,大伙儿将船身稳住,千万别翻了!”从腰间取下断月弩,张弓搭箭,“嗖嗖嗖”接连三箭,径射漩涡中心。
箭如闪电,海面上蓦地洇开几股血丝。接着只听平空一声暴吼,漩涡迸炸开来,巨浪滔天。
船身剧晃,险些翻倒。这柚木船设计得颇为巧妙,船底纵轴以青铜木贯穿,重心极稳,即便风浪虽大,也不易翻沉。
众少年纷纷挽弓搭箭。巨浪层叠喷涌,狂吼声中,一只巨大的怪兽冲天飞起,破云而去。
拓拔野抬头望去,那怪兽在凌空霍然张翼,身形如海蛇,长约四、五丈。头上两对犄角,背鳍尖锐如刀,双翼横张时约莫六丈来宽。凶睛寒光闪烁,甩颈发出狂暴的怒吼,獠牙交错,红信吞吐。
阿三失声叫道:“裂云狂龙!”众人心中大凛。想要寻它之时,踪影全无,不想与它相遇时,却又偏生跳将出来。
蚩尤喝道:“放箭!”众少年连珠箭发,破风激射。
那裂云狂龙突然收起双翼,怪叫着翻身曲弹,闪电俯冲,气势汹汹。以它的身型重量,从这么高的地方猛冲,直若泰山压顶,势必将柚木船击得粉碎。
眼见箭矢没体,却不能阻挡它分毫,蚩尤顿时被它激起豪勇骠悍的本性与好胜之心,喝道:“先杀了这妖兽,再全力返航!”
正待出手,却听拓拔野大声道:“鱿鱼,我将那妖怪引开,你射它双眼!”拓拔野素来胆大,这些日子修行潮汐流进展神速,正想试试修行成果,不等持有回答,已凝神提气,朝着裂云狂龙迎面高高跃起。
众少年惊呼失声,想要阻拦已经不及,只有住手停箭,眼睁睁地瞧着他撞向裂云狂龙,心跳如撞。
蚩尤大骇,虽知拓拔野近来真气突飞猛进,仍不由为他担心,喝道:“将船摇开十丈,只要那妖兽一扑下来,立刻射它双目,别伤了拓拔!”
众人领命,八桨齐飞,瞬间便划到了六七丈外。蚩尤迎风伫立船头,张弩搭箭,时刻准备射出。
拓拔野体内真气汹汹流转,刹那间便已冲跃到了裂云狂龙的前方。那妖兽赤红的凶睛光芒暴射,怒吼着翻身飞卷,巨尾电扫,以开山裂地之势朝他迎头拍来。
拓拔野所学招式却是东鳞西爪,不成系统,好在反应灵敏,真气又极为充沛,随意使出的招式威力便已十分惊人。眼见那巨尾扫来,身在半空躲避不得,索性将真气调至双掌,一式水族最寻常的“排山倒海”拍了出去。但这最为寻常的招式由他使来,竟也气浪滔滔,声势猛烈。
“嘭!”气浪如飙,裂云狂龙的巨尾被击得轰然反甩,整个身躯也被带着朝后上方飞旋而起。妖兽吃痛咆哮,双翼朝着他猛然夹击。
众少年失声大叫,蚩尤大喝一声,“嗖嗖嗖”地三箭连珠怒射,尽数没入狂龙背间。但那狂龙痛吼声中,双翼毫不滞迟,依旧闪电夹击。
狂风呼啸,迫得拓拔野无法呼吸,他突然想起金族游侠所教的那一招“昆仑飞雪”,叫道:“好凉快!”猛地朝上一翻,堪堪从妖兽的巨翼中间避过,接着空中又是连续两个筋斗,高高翻飞而起,“呛”的一声,断剑白芒一闪,犹如暗夜闪电,破空飞舞。
“嗤!”剑锋恰好划过裂云狂龙的左翼末梢。断剑削金断铁,仅此一划,立刻将它左翼连骨带肉砍去一块。
妖兽吃痛狂吼,甩头喷出一道黑色的毒液,朝他射去。
拓拔野身在半空,避无可避,又想起当日一掌反击蜃怪灼液的情景来,依样画葫芦,接连又是三招“排山倒海”。掌风如墙,毒液尽数反弹飞溅,喷在裂云狂龙的身上,登时青烟缭绕,灼穿出几十个巴掌大的焦洞。
裂云狂龙痛极嘶吼,急速朝下冲落,似是想潜入冰凉的海里减轻灼烧的痛苦。
一旦放虎归山,后患无穷。蚩尤张弩连射,“吃吃”破空之声接连不断,妖兽双眼立时被十余枝长箭射中,张翼狂吼,下落之势稍有减缓。
拓拔野此时已摔入海中,左掌朝海面奋力一拍,海浪狂涌,反冲之力将他高高掀了起来。他借势翻身急冲,一剑恰好刺入那妖兽的左眼。
妖兽周身猛地收缩,朝上抛起三丈来高,咆哮着想要将他甩开。拓拔野应变极快,左臂死死抱住它头上的犄角,右手拔出断剑,猛地刺入它的右眼,大声喊道:“蚩尤!”
蚩尤心领神会,将断月弩一抛,猛地从船中跃起,踏波疾行,右手从腰上反拔出一柄四尺长的弯刀,左手自后背抽出一根六尺长的伸缩铜棍,刀柄与棍头对接,“呛”地并成一杆十尺长的大刀。
裂云狂龙嘶声狂吼,甩脱不开拓拔野,巨尾摆舞,和他一起冲入大海。
当是时,蚩尤踏浪冲到,大喝一声,挥刀奋力朝妖兽颈上斩落。妖兽双目尽盲,不能视物,但感到那锋锐无匹的破风杀气,惊吼声中,胡乱摆尾。
刀光一闪,贴着拓拔野的后背,狂飙似的劈入烈云狂龙的颈骨,被紧紧卡住,鲜血激溅。裂云狂龙悲声狂吼,大浪滔天。
蚩尤立时撒手,翻身跳跃,避过它卷扫而来的长尾,翻身骑在它的头颈上,和拓拔野一起重重撞入汹涌的海浪之中。波浪激溅起数丈高,十余丈外的柚木船急剧摇荡。
这几下一气呵成,兔起鹘落,四少年瞧得眼花缭乱,都忘了喝彩。直到两人一兽掉入波涛汹涌的大海,才击掌叫好。
掌声刚响起,波浪四涌,那裂云狂龙又冲天飞起,拓拔野紧紧抱着它的犄角,拔出断剑,奋力刺入妖兽犄角间的软肉。那处正是它大脑与神经中枢所在,剧痛若狂之下,妖兽震天嘶吼,将他甩飞出四五丈远。
蚩尤趁机握住卡在烈云狂龙颈骨的大刀刀柄,环绕着它的脖颈,顺势朝下一旋,“喀嚓”一声,登时将妖兽头颈硬生生斩断。
狂龙的头颅惨叫着直没海里,无头之躯在半空展开巨翼,胡乱扑扇了半晌,这才从空中重重坠落。
拓拔野与蚩尤从海中湿淋淋地跃出,被四少年拉上船去,瘫坐在船舱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将裂云狂龙的头丢在一旁,相对击掌大笑。
这两个少年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真气超强,一个勇悍绝伦。这只肆虐东海的妖兽竟然被他们合力杀死,今年的弯刀勇士非他们莫属了。